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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即使贵为帝都,市井繁华,依旧逃不过这个圈,甚至还因此更难以变动。
洛阳城的最后一次大建,还是在晋武帝立国之初,扩建了城池面积,重筑城墙,分十二道城门。
所以轰动的消息,在这样的洛阳城里,传播得很快,处处都在奔走相告。甚至已有消息走出了城内。
类似柳二、钱大头的例子越来越多。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豪门公子名士,都在呼朋唤友,闻风而来。
街道两旁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备用的禁卫军在宦官的指引和安排下,也开始出动。挤入人群,开始维持秩序,避免拥挤踩踏和斗殴。
刚经过兵乱,这时候的百姓还是对士兵之属充满了畏惧情绪的。而士兵也不手软,尽管在陪的宦官一再强调皇帝的旨意,不要伤害百姓,但教育个别典型的事,还是会有发生。
所以现场秩序很快就又井然起来。
司马炽高居辇车之上,沿着铜驼街,从北至南,带着百官,一行缓慢而行,巡视着洛阳城。嘶声裂肺,高呼着“朕不愿”,朝百姓们宣示自己的坚守决心。
他不怕把话说得直白,反而觉得说得越直白越好。他就是要作秀,要宣传,他不怕话题大,就怕话题不大。
只要风继续刮,刮得越猛烈,他才越能乱中获利。当然,也有可能弄巧成拙,害死自己。
但,不冒风险的事,怎能获得巨大收益?风险常常与获利大小成正比。
再说,有什么风险比当皇帝更冒险的呢?
皇帝本身就已是最危险的职业。皇帝是所有人的目标,皇帝又可以对任何人生杀予夺。它的危险,对皇帝自己而言,对他人而言,都是最!
他身为皇帝,已经注定逃不掉。天下争霸,不管谁胜谁负,他都是那只鹿。只有他自己胜利,他才能最后从鹿变为猎人,主导这个时代。
如今的司马晋江山,已经病入膏肓。本来其立国之时,就把根基建歪了。八王之乱,又更加动摇了根基。
天下大乱,这是一次灾难,也同样是一次机遇。只要他能走到最后,通过铁与血,烈火重生,破而后立,国家就能重塑一次根基。
现在他所做的,就是搅动风云。江南之事一旦传开,必然有人觊觎。他要逼司马越摊牌。你不去,那就坐看别人去。
如今镇守下邳的司马睿,或许已受到王导等琅琊王氏子弟的劝说,将目光看向江南。
除了他,肯定还会有其他人。你们就互相咬吧,我不介意!
同时他也在把内部矛盾掩盖起来,转为外部矛盾。作为皇帝,他天生是一杆大旗。这杆大旗对外挥动,肯定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轻易动他。
他就可以借着攻破外部矛盾的名义,积攒和整合力量。一旦外部矛盾攻破,继而就可以对决内部矛盾。
近代历史,有名伟人就将这套计策,运用地炉火纯青。司马炽没有经验,还是新手,但他必须得尝试。
他与司马越的矛盾,是皇权与权臣的对立,这就是内部矛盾。而且他已经成功喂了后者一颗带毒的甜美的糖果。后者咬钩,就会越陷越深入,还不带想挣扎的。
交好、麻痹、占据大义,这就是掩饰内部矛盾。
同样,掌权者与底层百姓的对立,皇权与豪门大族的利益冲突,上下不一心,这些都是内部矛盾。
有害但并不致命。
所以,现在他要动员这一切,把所有,说给百姓听,说给豪门大族听,说给文武百官听。用他们的命去威胁,用他们的生存去威胁。
一些高大上的理由,也许有人不会在乎,但没有人不会在乎生命以及生存。
而乱贼就是那外部矛盾。
乱贼会夺了他们的命,会夺了他们生存之地。会践踏他们的尊严,会剥夺他们平静的生活。
如果你不愿……
那么就站出来,追随朕,反抗吧!
……
司马越的牛车一开始与辇车并驾其行,但渐渐的,随着皇帝的高呼,百姓的回应,驾车的仆从一不留神就没有跟上。
错位之后,辇车似乎因没有了妨碍,越走越居路中,牛车就再难跟上了。
不提仆从内心的忐忑,司马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也没有朝仆从发怒。
此时,他的心思相当复杂。看着前方振臂呐喊的皇帝,他恍惚了。又心生嫉妒。
一呼百应,欢呼声震耳。这是他没有得到过的。也是他知道的,晋惠帝没有得到过,晋武帝也没有。
甚至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皇帝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又有点恼怒,恼怒皇帝一无既往的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顾忌。
不过他也有点高兴。如今皇帝金口玉言,固然其舌灿金莲,鼓舞人心,但实打实的亲口承认了这些事。
司马越想着。又陷入幻想,何时我也能如此?此生有希望吗?
他又想起,陛下口中自己的命运。
他的内心渐渐浮出一个想法。自己若真去江南……
……
从铜驼街到了宣阳门,一路行来,百官终于松了一口气。冷飕飕的寒风从帷帘吹进来,让他们身子直颤。
更让他们颤抖的是,皇帝一路而来说的那些话。有识之士,莫不浮现出一个念头:罪己诏。
而且还不是罪己诏那么简单!
仅仅两天,才登基两天,皇帝一反储宫时的谦逊恭顺,而今处处不按套路出牌。
他们心颤。
熟悉了清谈施政,熟悉了无为治国,又刚经历战乱,他们最不喜的就是变动,就是猜不透。
看着辇车到了宣阳门,他们皆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他们想早了!
百姓热血未冷,而显然他们的皇帝也如此。只见皇帝拉着太傅,直登城门楼。
“子民们,今天,朕还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朕身边这个人。”
“他就是朕之皇叔,当朝太傅、爵封东海王的国之擎天柱、定海神针。”
“刚过去的诸王之乱,大家都知道。也深受其害。朕也是!”
“但朕毫不讳言,这是朕之司马家的过错。如今,乱事已经平定了,这就是朕之皇叔的功劳。”
“战争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身在其中,有时并没有办法。你们都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朕也有!”
“但现在还有人要从我们手里带走他们,奴役他们,甚至侮辱他们,杀害他们。”
“朕的高祖在朕登基当天,就降世警告给朕。说朕要做亡国之君,说朕的妻儿子女、兄弟姐妹都会死于乱贼之手。说朕的江山,大江以北,都会丧于敌手,百姓绝户。说你们,朕的子民们,十不存一,都会被乱贼所杀。”
“朕……说实话,不怕你们笑话。朕当时吓呆了,差点还吓尿了。”
“但现在,朕想明白了。”
“朕不害怕了!如果那些真会发生,那也是那时的朕所导致的。而不是现在的朕。朕很感谢高祖。高祖所说的一切,都让朕警醒。”
“为了这一切,不会发生。朕绝不再做以前的朕!”
“高祖还劝朕南迁江南,但朕拒绝了。朕要留在洛阳,用未来来检验,朕的努力有没有改变这一切!”
……
司马炽又说了很多。
百姓的欢呼声越来越高昂,不乏有起哄的,不缺有看热闹的,但肯定也有受蛊惑的。
而相反的,百官更多则是麻木了,除了个别人热血也被皇帝的演讲激起,更多的人被心中跳动的害怕和恐惧麻木了神经。
在他们的认知中,愚民是最脆弱和反复的。也最实际。谁有口饭,他们就会跟谁。忠义、团结、反抗,这些都跟他们不沾边。
连孔子、老庄、老子都不知道的,何谈其他?
他们想不透皇帝为什么要对他们说这些话?气氛再怎么热烈,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反而将一些本来该密不可宣的事情,告知与众。这岂不是要天下乱上加乱?
一些心怀忠义的朝官也开始忧心忡忡。思虑着要不要劝谏。
皇帝终于停下了!他坐上辇车,沿着铜驼街,从南往北,驶向宫门。
有些人松了口气,有些人继续高喊着,有些人则陷入沉思。陷入沉思的人中,有的是思虑着今天这些事背后的含义,有的则正做着自己内心的算计,还有的人正思考着未来。
……
牛车上,司马越揉揉脸。脸被寒风吹得有点僵了,但最让他赧然的是,当皇帝让他讲话时,百姓欢呼,他竟一时脑袋空白起来。
嗫嗫嚅嚅半天,方才讲出了几句。就直冒大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愤怒、难堪。这次肯定贻笑大方了。百姓心中肯定笑自己,堂堂的太傅东海王竟连话都讲不出。
看看皇帝。差距!差距啊!
辇车中,司马炽此时心里也有点后悔。刚才一时孟浪,兴致高得忘了形。
竟撺掇司马越也上台讲两句,哪知那堂堂的东海王能领军夺权又掌控朝堂,却说几句无营养的话,为难上了。
希望他还好吧。司马炽内心苦笑。
一路挥手,向洛阳城民告别。辇车慢慢驶进宫门。也宣告着司马炽这一次作秀大会结束。
入了宫门,看着眼前的景象,司马炽呆愣片刻。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只见还未曾蒙面的梁皇后正带着一群人等在宫门后,待辇车进入,便朝他迎来,并齐声行礼。
那与梁皇后并行的另一道身影,竟是后宫另一位大佬,惠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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