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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乱世娇娘 > 第270章 东君已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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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宣独自策马往南面走,路上捉住一个小兵,以枪柄击其背曰:“主君在哪?”

    小将答:“正南方向的殿宇里。”

    任宣心一悬,立时痛击马股加快了速度。

    行至宫殿大门,任宣抬头瞧了一眼棠清宫的殿名,下马往里走去,除了驻守的将士,一路行来皆肃静无声。

    直走进内殿,他才终于看到廖安守在殿室门口,眼眶腥红如血,只是强忍着没有落泪。

    任宣看他这副神情,也不敢贸然上前追问,只得枯坐在台阶上发怔,他也不敢相信,传闻竟都是真的。

    良久,外面终于有将领传来消息:“姚氏冯旭寻到沈临佑的踪迹,正带人将他堵在北面宫门。”

    话音刚落,里面终于有了响动。

    韩星年好似被抽走所有气血一般,他面色苍白,双唇紧抿,一道锐利的眸子蕴着无止无尽的恨意。

    传信的将领来不及为他引路,他就已经当先翻身上马,手持箭囊挽弓而去。

    北面宫门,冯旭已和金缕衣将沈氏军马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倚在马背上笑叹:“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赫赫威名的沈临佑也有今日丧家之犬的时候。”

    相比较他,姚景容便平静得多:“良将皆去,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沈临佑捂着伤口站在亲卫身后,持剑的姿势仍稳如松柏,“沈某一命在此,要拿尽管来取。”

    姚景容摇头,彼时他已经听到远处渐渐接近的马蹄声,于是轻叹:“你的命有人会拿,却不是我来取。”

    话音落下不久,身后一支玄羽箭飞来,擦过人群密集的缝隙,穿过众人的耳畔脸颊,直直射入了沈临佑的胸口。

    “沈临佑!”随着一声咆哮,又一支羽箭飞来。

    这次沈临佑再支撑不住,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他握着剑柄,抬头看见韩星年急速下马,又是一箭飞来。

    不过几程的功夫,韩星年便已走到身前。

    他连射了三箭,仍是怒不可遏。

    他原想质问沈临佑,问他为何如此狠心,问他怎么下得去手。

    可沈临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只短促地说了一句话,随后便向身后的玉台倒去,倒在他与亲卫的血泊之中,在漫天的飞絮中涣散了瞳孔,碎玉落在鼻息,也再拂不动分毫。

    “她因何而死,难道你不懂吗?”

    这句气息微弱的话久久萦绕在韩星年耳边。

    众人皆不知晓。

    良久,他回身看了姚景容一眼,“这皇位是你的了,这天下,也是你的了。”

    火光映照的扑尘飞絮中,韩星年扬手扔了弓矢,头也不回地入了幽暗之境。

    棠清宫外的玉阶之上,柳絮落了一层又一层,恰似白雪那般纯净,依稀中,好似能听到一个小宫娥的哭泣声。

    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在意。

    任宣看到韩星年抱着一名身着月白棉裙的女子走出来,他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那不像是个死人,倒像是一位普通沉睡的美人。

    只是脖颈上,残留着陈年刀疤和红淤紫痕。

    他走之后,廖安忍不住用袖子抹擦了眼泪,任宣叹声气,仰起头时发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往脖子里钻,抬手拭了拭,在指尖混着灰烬一捻,竟然是泪。

    ·

    长兴元年五月,姚景容称帝,废绥,改颐为延,立阳鹿城为京都。同年十月,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中原再度统一。

    桂月之末,南境的桂枝海棠争相盛放。

    琮保、桑榆等人留驻中原,成了姚景容的股肱之臣。蒙阕所领的仓溪寨一族则随仡宿尔一同回了南荒。

    队伍里两具棺椁,一具载着胞兄尸骨,一具载着厚谊故人。

    走到中原与南境的交界时,他们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饕傀身上坐着一个身穿短衫的豆蔻少女。

    她似乎有些不敢确定,少女跳下饕傀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最后充满希冀跑来,铃铛轻碰,在山野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久久不散。

    小凤凰长大了。

    云泽也长大了很多。

    可小凤凰比云泽懂得多,所以她的伤心难过就愈发满溢。

    她的阿娘走了,爹爹在护送娘亲棺椁回到南境的路上时蛊毒复发,于是,这厚重的棺椁里便躺着两个她曾最亲近的人,也是她在这世上曾经拥有过的最得之不易的美好。

    悲伤之余,小凤凰终于明白,她这一生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却不曾中断过家人的爱。

    爷爷与老将军他们都给了她最好的童年,她曾经还拥有了世上最好的父母,何其有幸。

    霍彬沉闷了很久,云泽还小不知事,他围着棺椁好奇打量,那琛则坐在树下一动不动。

    他或许还不明白,为何银汐走了,连云梨也走了。他不会说话,如今变成了饕傀,甚至连哭泣都做不到。

    小凤凰抓住他的手,泪眼迷离间对他打着手语:所爱之人在心中,就永远不会被遗忘,是不是?

    良久,她得到了那琛肯定的回答。

    彼时仡宿尔从石林寨里出来,祖布被族人搀扶着边走边道:

    “……前些年,有位老者也曾带了一瓮骨灰来到此处欲要安置,他未告知自己的身份,只说那是江姑娘的骨灰,我便让他安置在了圣使长眠之处。”

    仡宿尔点头,遥望着远山青翠低喃:“那就把他们葬在江冬乐的坟茔旁边吧,那里还有银汐和莘柳,云梨定是愿意的。”

    ·

    长兴十八年,三月末的朝都城春闲波皱,揉碎柳絮纷飞。水中倒影,恍惚双燕衔泥。

    破败巍峨的城墙根下,一个白衣男子手持破帚,一遍一遍,十几年来如一日扫着玉阶上的黄叶。

    角落里则蹲坐着一个梳着单髻的圆脸女子,她长长的指甲抠着发黑墙根的草皮,最后捏住了一朵浅色小花,发出痴痴的傻笑。

    一群孩童捏着风筝途径此处,看到两人后,熟悉地边跑边唱:“疯子扫玉阶,傻子拾白花,素袍素袍至宫门,从此东君不回春。”

    一道长鞭凌空划过,噼啪一声厉响,马夫扬声吼骂:“去去!都给老子让路!”

    车舆被孩童阻隔了去路,不得不暂时停了一会,听到马夫的叱骂,众孩童扮了个鬼脸,又捏着五彩斑斓的风筝笑嘻嘻地散去了。

    车厢内,婢女细细瞧了眼主子,忍不住轻声问:“姑娘认识那两人?”

    苏菱的脸隐在半幕车帘后,她遥望许久,思绪不期然回到永昭二年的最后一月。

    断了胳膊的史谊被盛晖鸣从城墙上扔下去的那一刻,苏菱以为自己也要一命偿一命了。

    众人忿忿不平,异口同声拖拽着要拿她偿命,可韩星年却没有杀她。

    他说,何人债、何人偿。

    他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苏菱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她曾经嫉妒到发狂,恨不得让她从这世间消失的人。

    那时她才忽而明白,云梨是凭何能活到最后,又是因而能活得坦荡清白。

    一个人生来心善固然是好,可若她经历了种种苦难和黑暗,还依旧选择良善,那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她自问自己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

    此时耳边听着婢女的疑问,那些陈年里不堪回首的记忆再度涌现。

    她当年被韩星年放了之后没有回到沈临佑的身边,而是辗转回到家乡,选择和亲眷度过余生。

    多年前的大火,将碧瓦朱甍化作断壁残垣,只有矗立高耸的城墙默立风霜,诉说往日的朝夕。

    苏菱默然许久,她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最后终是摇了摇头。

    马车继续向前,辘辘远去。

    婢女好奇地张望车外,脆声道:“没想到朝都城还有这么多未开败的梨花呀。”

    春风扬起琼玉素瓣,掩盖过车辙轴痕。

    原来他们这些人匆匆而过,早在未觉之前就已经走完一页史册,最后独留下诗回与歌,扉页泛黄,揉敛陈香。

    她扬手接住几片素洁花瓣,指节微曲拢在手心:“梨树凋零,春期将过。”

    原来东君已经这样老了。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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