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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原不过两人待在一处，一个看书，一个闲来无事坐着发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苏扶臣虽未说明，但有应归颜在身边，他并不似过去那样能长时间地集中精神，每每看不了多久，视线就情不自禁地落去应归颜身上。
苏扶臣有时见她静坐沉思，有时是一手托腮，一手在桌子上胡乱划动，再无聊了还会去玩台上的烛火。
应归颜两根手指朝火焰中心一捏再放开，惊得苏扶臣失神道：“小应！”
应归颜闻声回头，没来得及及时收回手，指尖被火焰外围烫了一下，她也未曾防备，疼得低呼一声。
苏扶臣忙从桌后快步出来，情急之下忘了男女有别，拉起应归颜的手查看起来，问道：“怎么样？”
二人过去也不是没有拉过手，但这会儿苏扶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应归颜的手上，掌心的温度将她整只手裹住，加上急切的讯问，跟过去的情况并不相同。
应归颜向来机敏却也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没了主意，愣愣看着苏扶臣，忘记将手抽回来，也忘了说话。
苏扶臣看她指尖红了一块，忍不住责备道：“好端端的逗烛火玩做什么？”
抬眼时正触上应归颜茫然的目光，苏扶臣才惊觉自己唐突了，只是当他想要松手时，手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依旧握着应归颜的手。
应归颜终于想起要反驳苏扶臣，于是抽回手，略带埋怨道：“还不是你？我本来只是无聊捏焰心不会被烫着的，要不是你突然叫我，我也不至于一个分神没及时挪开手指。”
道是自己好心办坏了事，苏扶臣自觉有愧，脸上微微发热，道：“那我给你赔个不是，只是你的手……”
“我皮糙肉厚一会儿就没事了。”应归颜只在指尖上轻轻吹了口气，道，“真没事。”
苏扶臣意识到他们这样相处虽然平静也令他安心，但依应归颜的性子，一直待在房中无所事事的确无聊，于是他提议道：“既没其他事做，不妨与我一同看书如何？”
应归颜摇头道：“你那些书上的内容不适合我，越看越困，我还不如自己玩烛火呢。”
说着，应归颜又捏了几下台上的烛火焰心。
苏扶臣想了想，折回书桌前，将书册放去一边，拿来纸铺开，道：“一时半刻，我也睡不着，不然送你个礼物，以谢入陈之后你对我的照顾。”
“礼物？”应归颜好奇道，“什么礼物？”
苏扶臣神秘一笑，道：“需要些时间准备，不如你先去休息，明日给你。”
应归颜狐疑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心思？送个礼物还神神秘秘的，一点都不干脆。”
说着，应归颜伸长了脖子看苏扶臣铺在桌上的纸，猜测道：“难道你要送我墨宝？”
苏扶臣不置可否，开砚磨起墨来，道：“你若还不困可以自便，我这礼物也是一时兴起想的，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到时你别嫌弃才开好。”
应归颜负手身后，走去书桌前看苏扶臣耐心研磨，道：“其实我一个粗人，也不喜欢舞文弄墨，你送我墨宝反倒浪费了，不然你换个东西给我？什么都行，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这样我回礼的话，也好办些，否则该是我占你便宜了。”
直来直往惯了，应归颜说完又觉得当面拂了苏扶臣的好意不太妥当，于是立即改口道：“算了算了，横竖都是你的心意，我还嫌东嫌西的。你只管弄，我回去睡觉了。”
苏扶臣听后发笑，看着应归颜转身离去的背影，欣然摇了摇头。
哪知应归颜走开几步突然回头，正捉到苏扶臣笑意满满的模样，她跟着笑了出来，视线又落去那白纸上，道：“早些休息。”
苏扶臣抬手做了个让她快去歇息的手势。
应归颜笑哼一声，这便退下，只是并非真的去睡，而是继续守夜。
应归颜在休息的榻上一直又挨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有了倦意，稍稍打了个盹。
睡梦中察觉身边有动静，机警如她在顷刻间清醒过来，翻身下榻，就着屋内微弱的光线迅速捕捉到房中另一个人的身影，一把就抓了上去，随即用力一推，借着身体的重量将对方逼到墙根。
“是我。”苏扶臣低声道。
应归颜这才知道自己下错了手，赶忙松开道：“你怎么不出声？”
说着，应归颜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又拿起几上备好的蜡烛点燃，插去烛台上。
窗外朦胧的天光和亮起的烛火一同映在苏扶臣身上，应归颜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一张卷起的纸，她道：“礼物准备好了？”
方才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苏扶臣一时间收到惊吓，手中用力，将纸都弄皱了。
他将纸藏去身后，道：“我再画一幅吧。”
应归颜拦住苏扶臣意欲离去的身影，充满好奇的视线绕过他的身侧看着他身后的纸，道：“半个晚上的成果呢，我不介意。”
苏扶臣迟疑着将画交给应归颜，道：“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应归颜问道。
苏扶臣又拿出一张纸递给应归颜。
应归颜看纸上写着“徽京别后再阅”，她便没去接画，道：“那你干脆等到了徽京再给我好了。”
苏扶臣此时却饶有意味地看着应归颜道：“我只是想看看小应的定力究竟如何？”
“还说你没有跟叶长臻学坏？”应归颜不服道。
应归颜过去跟一帮糙老爷们生活，他们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加上军营生活本就紧张且自律，所以应归颜从小到大不怎么有收礼物的机会，她自然对苏扶臣的这份礼物满怀好奇。
苏扶臣昨夜也是一时兴之所至，心中生了一个念头又唯恐唐突了应归颜，所以他原本不打算当面相赠，想趁着应归颜入睡之际放在她身边，哪知还是被应归颜察觉在先。
苏扶臣道：“是我对不起叶兄，请他多为担待了。”
应归颜忍俊不禁，如今面对苏扶臣，她早不像最初那样冷漠，也不忍心拒绝他一番好意下的要求，于是接过画，道：“我答应你了，就等到了徽京我再看看你这画里究竟藏了什么乾坤。”
苏扶臣这才满意，却又听应归颜道：“我受了你的礼，可我还没想好回你什么呢，你容我想想。”
苏扶臣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便是还我的礼了。”
“什么事？”应归颜道，“只要不违忠义，我都答应你，如何？”
苏扶臣点头，道：“待你看过这画，若有不悦处，别与我计较。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什么？”应归颜被苏扶臣这哑谜弄得一头雾水，看着手中的画，道，“你这样说了，我可能忍不住会提前偷偷看。”
苏扶臣转身避开应归颜的目光，道：“那便是我无地自容了。”
应归颜不明白为何苏扶臣忽然扭捏起来，又不愿让他为难，只好道：“好，我答应你，等到了徽京我再看，就算真的不喜欢，我也不怪你，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
应归颜又去看手中的画纸，道：“你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得到应归颜的承诺，苏扶臣才将将放下心。
之后一行人按照计划前往徽京，路上还算顺利，只是因为路上两场不在预计中的大雪，稍稍耽搁了几日行程，没能在年关之前进入徽京，只得就近守岁过节。
陈、蜀两国虽在节令习俗上有所不同，但除夕守岁迎接新年的风俗一致。
于是年三十这晚，元初临带领和陈国众人和蜀国使团同庆新年，算是将一路而来彼此间总是显得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苏扶臣不胜酒力，只因礼数客套喝了几杯便有些酒意上涌，加上泛红，醉意明显。
应归颜见状为他请辞，将他扶回房中歇息。
两人走过回廊，望见檐下灯影中纷飞的冬雪，苏扶臣蓦地停下脚步。
应归颜问道：“怎么了？”
苏扶臣望着飞雪，道：“此处人少，我们留一会儿吧。”
夜雪美则美矣却到底天寒地冻，应归颜看苏扶臣有些失神，便帮他将氅衣的领口扯紧了一些，道：“你喝醉了，还是回去躺着吧。”
他的手隔着彼此的衣服轻轻抓住了应归颜的手臂，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回廊外头走，道：“宴上有些吵闹，我原也是当真有些醉了，此时冷风吹着，再看见这雪，想着不过几日就要进徽京了，心生感慨罢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主动再提起进入徽京之后的情形，着眼在彼此相伴的每一刻，尤其是夜间，抛开凡尘俗扰的那几个时辰，早已是这段旅途中最安宁美好的回忆。
“小应。”苏扶臣站在檐下，看着飞舞的雪影，望着沉郁的夜色，又唤了一声，“小应……”
应归颜上前将苏扶臣抬手去接飞雪的手按下，道：“我在。”
苏扶臣凝视着她同样染上愁绪的眉眼，满是歉意，道：“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心事重，有些也不能跟我说。你想在这儿待着就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应归颜与他一块儿并肩站着，同样看着纷飞的雪，不再多言，不去打扰。
“我只是想起璇儿了。”苏扶臣语调低沉，眸光悲戚，道，“璇儿从小就喜欢看雪玩雪。我听你们队伍中的将士说，这段日子的雪已下得够大，但其实跟燕京相比，这雪还是小了。”
燕京有更肆虐的风，更凌乱的雪，有他那些并不愉快却始终割舍不掉的记忆，还有那个过去总是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亲妹妹。
可如今他已经距离自己心中的那个目标越来越近，却根本没有得到期望中的鼓励和振奋，用失去的苏璇换来的将要达成的心愿，并没有让他获得想象中的快乐。
苏扶臣的悲伤浸透了此时应归颜无声的陪伴，她不知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心思复杂、好像一直陷在困境中却始终坚韧不拔的人。
“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份回礼？”应归开口，打破了此间沉默。
苏扶臣回头去看她，道：“无需……”
应归颜抬起下巴，颇为不满道：“我可不是白占便宜的人。”
她走入回外的飞雪中，转身看着苏扶臣，道：“我这礼物抓不住，也摸不着，你可看仔细了，就一次，再没有下回了。”
苏扶臣站直了一些，以表示自己的认真。
应归颜从一旁的矮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拿在手里掂了几下，看着还算衬手，对苏扶臣道：“看好了！”
夜色衬着漫天冬雪给灯光中灵动矫健的身影做了底色，那些早在地上已经积起的雪在应归颜的一招一式下似有生命一般跃动起来。
尽管肩上的伤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恢复了大半，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所以应归颜的动作没有过去流畅，也不曾真正用力，大多还是花架子。
只是苏扶臣看得入神，视线紧紧应归颜每一次变换的身姿，知道她是想用这种方式缓解他如今的伤愁别绪，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一套招数下来，应归颜已是有些气喘，手中的树枝最后向上一挑，积雪飞入空中，似绽开的一束白色烟花，虽然眨眼便消失，却留下那一刻的美好。
苏扶臣看着喘得有些厉害的应归颜，想起她还有伤在身，便想要过去扶她，不料忽然听她喊道：“别动！”
苏扶臣那一脚已经提起，眼看着就要踩入身前的积雪中，应归颜赶忙绕到他身边，扶他道：“别踩坏了。”
苏扶臣顺着应归颜视线转过的方向去看，才知应归颜口中真正的礼物已留在了地上的白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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