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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是马遥，他这个问法也没错。一个人的表现再镇定，可总会有微表情出卖自己。倘若幕后主使不是马遥，那刺客在听闻他的询问后，就会露出疑惑、松口气，甚至是“楚太子也不过如此”的眼神这类举动。
而姬墨，最擅长察言观色。
在刚才的过招中，姬墨已经确定，这些刺客必然不是皇室培养的死士。
那些刺客的身法，更像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
马遥雇佣江湖杀手来刺杀，算是唯一聪明的一点了，至少不会查到他头上。
只可惜，就算不查，猜也猜得到，刺客的反应无疑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何况，就连宫廷死士的嘴姬墨都能撬开，江湖杀手那点规矩，到了他手里算得了什么呢。
事实上，姬墨还是高估了马遥。
马遥之所以雇佣江湖杀手而不是派自家死士，不是因为雇佣江湖杀手难以让姬墨查到自己身上，而是——他根本没有死士！
陈国死士都被掌握在陈帝手里，马遥无权动用。这才是他不用死士的真正原因。
姬墨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没有立马杀了刺客。
时间还早，他还在想，要不要听这杀手的故事。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没有当场杀了的刺客，他都会听听他们的故事，再送人上路。
那些刺客里不乏有本事的，但他很少收用。
如果刺客对原主人忠心耿耿，一死了之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刺客倒戈说要投靠他，他也不会收。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能够背叛原主人，又焉知不会背叛他？他用人看能力，也看品性。
当然凡事不是绝对的，有些是被原主人威逼的，本就对旧主无忠心可言，他也会用的。
刺客被楚太子盯得毛骨悚然。
虽然楚太子眼神很正常，可被这么一位大人物盯着，他压力很大的。
“你在想什么？”轻柔的女声传来，刺客看见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温柔地对楚太子说话。
刺客微微一愣。
好美的女子。
方才是在雨中，又是打斗，他并没有注意这女子长什么样。
鬼知道太子妃战斗力这么彪悍。
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江湖上什么美人仙子，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刺客对着苏槿樨发呆的眼神，姬墨自然也看到了。
他神色冷了冷。
就算知道此人没什么非分之想，他也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不喜欢别人这样看她。
刺客被一掌震碎心脉前，仿佛看到那世人都说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眼底的一抹凉薄。
可凉薄之外，仿佛也是悲悯。
他看错了罢？
哪有人杀人的时候还悲悯的。
刺客好像诡异地理解了太子的眼神。
太子好像在说，下辈子投个好胎。
刺客这辈子的确没什么好运，生在穷人家被父母抛弃，乞丐窝里长大后被楼主捡回去培养成杀手，然后就在刀口舔血，一招失手丧命，无人问津，就是他们的归宿。
时也命也，身不由己。
话本里总把杀手这职业写的高大上，他真想吐槽一句你来试试啊。活着就是最大的愿望，可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反倒是解脱。
刺客临死前的内心戏特别多。
他不恨结束他性命的楚太子，对于一名杀手，这就是他的宿命。
只希望来生投个好人家，有爹有娘，不必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他最后听到太子说——
“这次的故事不听了。”
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槿樨望着刺客倒下去的尸体，问：“什么故事？”
“我有一个习惯。”姬墨笑了笑，给她讲述起自己的过去。
他并不嗜杀，甚至厌恶杀戮。
可要杀他的人太多，他总要举起屠刀，去杀一些他并不想杀的人。
他没有资格软弱，就连梦里都不能。他的慈悲是天性，可注定他要踏过尸山血海，无边炼狱，那所谓的慈悲便是折磨。
他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看见饭桌上的肉食就作呕，因为战场上翻滚的血肉尸骸，也是这样的。可在人前，他依然不动如山。
他杀过的人太多，杀到麻木，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切菜。若是换做任何一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恐怕都要变得冷血无情。
他怕有一天自己彻底冷了心肠，视命如草莽。所以他喜欢听那些刺客的故事。
那些故事，各种各样的都有，大多是悲剧，各有各的不幸。
那些人，亦有善良大义，博爱高洁之辈，若非立场敌对，或许会成为知音。
可惜他只能杀掉他们。
那些人生百态的故事提醒他，他杀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云淡风轻的表面下，背负着深深的负罪感，而唯有那些负罪感提醒着他，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真正的杀人机器。
他这颗心，虽然不完整，不健康，可总还是软的。
姬墨笑着讲述，苏槿樨也静静聆听。
可她的内心在不安。
她的言兮是这样一个，宁愿自讨苦吃也要保持人性的君子。
一般人杀人，杀了便杀了，谁还管自己杀掉的人活了多久，遇到多少事，有多少牵挂。
他倒好，偏要去听什么故事。
宁愿让自己更痛苦，也要铭记身为人的那一份恻隐。
孟子曾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当真是很好的。
可是，她呢？
苏槿樨骗不了自己。
她杀人，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怪物。
生而为人，却并无太多身为人的情感。母亲待她好，她便喜欢母亲，可并未有太深的感情。师傅养育她，她铭记师傅的教诲，亦尊师重道，她以为自己很爱师傅，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就算对师傅，她也是没有太多在意的。
出嫁那时的伤心悲戚是假的，大义凛然也是假的。她只是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归宿罢了。一切都是演的。
这才是她真正的演技，连言兮都骗了过去，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她此生所有炽热的情感，所有真正的在乎，通通都给了言兮。别人如何，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她七岁杀人，从未做过噩梦，甚至有点迷恋那样的感觉。
黑暗至此的她，却爱上了光明至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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