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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许久，直到药变凉了，姬墨都没有去动。
为什么？苏槿樨想问他，为什么不喝药？
可她没有问，因为他听不见。
姬墨终于停下了批阅，却没有端起药碗，而是从书案的角落里，拿出一幅画。
苏槿樨走到他的身后，姬墨恍若未觉。他打开那幅画，凝望了许久。
苏槿樨见了也是一怔。
画里的是她。
画中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三军兵临城下。他一袭白衣，执着长剑，虽说是在仰视高楼上的她，却已有君临天下的睥睨之感。
她同样一身白衣，立于高楼，迎风烈烈。看着，倒与城下的他甚是般配。
可他们的立场，似乎是敌对。
怎么会？
她怎么会与言兮敌对？
是了，何必纠结？这只是个幻境而已。她竟当了真。
苏槿樨笑自己庸人自扰，眼神重新冷硬下来。
幻境里的姬墨细细端详着画，轻声说：“太医们都说，我这心疾不药而愈，是个奇迹。可我怎么觉得还没好，为何看了你的画像，我的心还会痛。”
“很痛很痛。”
“可即便很痛，还是想要看着你。”
“分明只是一面之缘，是我带兵破了你的皇城，杀了你的夫君。你该恨我。可我总是想，本不该是这样，你与我才是般配的，不是么？”
他轻柔地抚上画上她的脸庞：“我不喜欢你一身红衣的模样，从城墙上跳下，血色染红了大地，至死都朝着燕帝的方向。”
说到这儿，他又重重咳嗽，来不及擦拭，那血迹就滴落到画上，恰好将她一身素衣白裙，染成大红的罗裳。
姬墨长睫微垂：“你瞧，天意便是这般弄人。你和他是天生一对，我姬言兮算什么？”
“心疾痊愈，却又相思成疾。谁又能相信？在你死后，我才爱上你。”姬墨阖了眼眸，凝出一滴泪，“若能早些遇上你，这天下……我不要了……我都送你，你别死。”
“对不起。”随着低声的哽咽，那滴泪又落在画上，恰巧落在同一个地方。只是那已经染成大红的衣裳，又怎么会被泪水还原成洁白的颜色。
那滴泪，落在画上，也落在苏槿樨的心上。她的心颤抖着，狠狠揪成一团，锥心的痛楚。
言兮他……哭了？
那个人，在被生母虐待，第一次杀人，屡次陷入绝境，被病痛折磨时，都不曾流过泪啊。
就算知道这是假的，苏槿樨也忍不住心疼。
何况……真的是假的么？
怎么会有这么逼真的幻境？尽管幻境里的一切都没在现实里发生过，可为什么，这样真实？
苏槿樨承认自己最怕失去言兮，可幻境应该至多出现言兮死去的情景，因为那是她最恐惧的。可为什么，出现的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
她为什么会和言兮敌对？为什么会死？燕帝又是谁？
种种疑问盘旋在脑海里，苏槿樨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幻境里看到的东西。
没等她思考出什么来，画面再次转变。
苏槿樨眼前盖着大红的喜帕，远处传来隐隐的喜乐。
她眼神一凝，直接掀开了头上的喜帕，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喜服，坐在洞房里。
这是——她出嫁的那天？
之前的那些回忆里，苏槿樨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过去的她的一举一动，按照记忆里那般上演。可是这回，她却是亲自上阵，还能自主活动？
“哎呀，娘娘，您怎么能自己把盖头掀了？这是太子殿下才能揭的呢！快快，重新盖上。”一名嬷嬷看到苏槿樨揭下盖头，立刻手忙脚乱地把苏槿樨的喜帕重新盖起来。
苏槿樨没有反抗。
喜帕下的脸陷入沉思。
这幻境里的人能够看见她，而且能与她互动。
也就是说，待会儿她会见到言兮。
苏槿樨静静等待。
须臾，只听一声清越的嗓音：“你们都下去罢。”
“诺。”
头上的喜帕忽然被挑开，苏槿樨抬眸，望向来人，不闪不避。
已经经历过一次大婚，这一回，她再也不会有任何忐忑。她知道自己嫁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苏槿樨与姬墨的大婚并不完美，新婚夜时她刺杀了他，这一直是苏槿樨的遗憾。倘若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做。他们会有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夜。
姬墨转身，亲自倒了两杯合卺酒，递了一杯到苏槿樨手中。
“太子妃请。”他举杯示意。
苏槿樨颔首：“嗯。”
他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桌上：“安歇罢。”
苏槿樨：“……嗯。”
姬墨褪去了外袍，见苏槿樨还是坐在那，微勾了唇角：“要本宫帮你？”
苏槿樨静静地说出与那晚一样的话：“不必劳烦殿下。”
她轻声道：“妾自己来。”
一切都跟当晚一模一样。
她慢慢解开了大红的喜服，卸掉了沉重的头饰，然后伸手，拔下了头上淬了毒的簪子。
如瀑般的青丝倾泻下来，美不胜收。
苏槿樨握着簪子，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如果真的重来一次，她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把那淬了毒的簪子，扎入姬墨的脖颈？
她一定不会，因为现在的她已经爱上他。
苏槿樨伏在姬墨的胸膛上，解着他的里衣。
姬墨的神色温柔下来。
他们会有一个圆满的洞房花烛夜，不是么？
然后，她就会沉溺在这个美梦里，永远无法醒来。
苏槿樨脸上露出冷笑，她攀上他的脖颈，举起了手，毫不犹豫地把发簪送入“姬墨”的脖颈。
“姬墨”没有丝毫反抗。
果然只是个幻影啊。如果是真正的他，哪有那么容易被她得手。
“姬墨”在被簪子扎中的瞬间就立刻消失在原地，整个幻境随之破灭。大红色的装饰与喜乐通通不见，苏槿樨又回到了幽暗的迷宫里。
“如果真的能和言兮重来一次，我会倍加珍惜。可你一个幻影，难道还指望我手下留情？”苏槿樨嗤笑。
她一直都很冷静。
之前在御书房见到姬墨咳血，她还会心疼。可在洞房那里，她从一开始就很清醒。
她怎么会分不清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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