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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识之时，那女子并不知晓他是大郢的皇帝，后来被强行带回上京，不到两三年便病死于宫中。
朝臣们对于皇帝娶异族女子本就颇有微词，所以死后一无谥号二无丧葬之礼，十分凄凉。
此事原本是正儿八经的宫中秘辛，这老头嘴上说是胡诌，只怕是个知情之人。
老头慢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缓声道：“该女子曾为圣宗皇帝产下一子，其子长相酷肖其母，降生之时，天雷异动，紫微星微变，东方有帝星初显，当时宫中便有方士断言，其子半怀异族之身，非我大郢之子，日后长大必定要霍乱朝纲，亡我族也...”
一旁的小童听得心惊胆战，他家老先生中午喝了四两白酒，这会儿正是醉意上头口不择言的时候，这半真半假的话讲多了，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正想要出言提醒。
沈如疏忽然站了起来，打断道：“越说越离谱了。”
小童连忙一拍惊堂木，老头一愣，顿时惊觉失言。
忙道：“后来正如方士所言，此子乃真龙化身，不日便由如来佛祖点化，与那金鹏大鸟一同守八十一罗汉去了。”
此话圆得甚好，底下的人被错开注意点，纷纷开始讨论那金鹏大鸟长什么样子。
沈如疏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欠身道：“今日之话，我权当先生戏言，他日莫要再提起。”
老头连连点头应下。
想来都是市井之中讨生活的，日子过得十分不易，也不知从前是何人物。
主仆二人离开茶馆，在城南脚下逛了逛，买了些趁手的小玩意儿。
路过一个卖竹簪的摊儿，她忽然停下脚步，摊上有根碧莹绿竹簪，用的是上好的沙洲竹，取其拔尖儿的一段削成簪子，簪尾刻了一尾锦鲤，匠人手艺不错，锦鲤刻得栩栩如生宛若游湖，整根簪子都透着一股斯文秀气的清高之意。
这让她想起了萧承邑，君子端方犹如文竹，他偏生孤傲，似那沙洲之竹，从不群生。
鬼使神差之下，沈如疏买下了那根簪子。
只是这不值钱的玩意儿，大约是送不出手的。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蘅苑的守门丫头正急得团团转，慌里慌张道：“您可算回来了，刚才晚娘来过，差点没露馅。”
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灯，桌上整整齐齐放着新做的襦裙，上好蜀锦做成的衣裳十分华丽，她丢在一边，嚷嚷着饿了。
酒足饭饱之后，便躺在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春困秋乏，夏短冬眠，总之一年四季总有睡不完的觉。
可今日不知怎的，躺上床一个时辰了，沈如疏还没睡着，枕边放着那根白天在小摊儿上买的竹簪，映在月光下，透着浅浅的碧色。
穿上衣裳起身，守夜的小丫头问道：“主儿，您要去哪里？”
她心烦意乱道：“我去湖边走走。”
从前在藏剑山庄的时候，每逢睡不着她便喜欢去湖边走走，丢石子儿打水漂，打得顺心了再回去。
可是正当她捡了满满一兜子石子，兴致冲冲地来到黎昌王府的小湖边准备打水漂的时候，却发现正坐在湖心亭中央钓鱼的萧承邑。
沈如疏心道晦气，正想偷偷溜走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声音。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捡石子的癖好。”
她干笑两声，连忙将石头丢了，拍了拍手道：“殿下这么晚还没睡啊。”
他举起手中的鱼竿，道：“今日还未钓到一条鱼。”
这湖中原本养了许多鲥鱼，此鱼蠢钝且肥美，应当是最好钓的，今日愣是一条都没上钩。
沈如疏不敢接话，当初她来到黎昌王府第一时间就把府上好吃的好喝的摸了个底朝天，这一湖鲥鱼味道鲜美十分好吃，她便隔三差五来摸两条带走。
这鱼被她捉怕了，竟也有些聪明了。
萧承邑看她一脸心虚的样子，轻笑道：“这湖里还有好些王八和虾，你怎么不都吃了？”
她小声辩解道：“吃王八是要折寿的。”
近冬的夜风颇凉，微风吹过，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萧承邑收了鱼竿，起身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到她肩上，温声道：“夜里凉，若是睡不着就让下人去煎两副安神的药，我那儿有方子。”
平心而论，萧承邑对她是好的，对于这个并非闺阁之中长大的侧妃并无过多约束，也不在乎她是否懂礼教规矩。
她阿爹说的没错，这辈子能混个没出息的王妃当，已是她极大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沈如疏忽然道：“我想送殿下一个礼物。”
摊开手心，是一根碧色的竹簪。
他一愣，珠玉宝器做成的簪子他收到过无数，倒是头一回收到竹簪。
见他不收，沈如疏连忙道：“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种便宜货，下次我淘到好的再...”
“好看。”
他拿起簪子，道：“沙洲竹生于极其苦寒之地，竹身坚韧，品性极高，我喜欢。”
好家伙，说竹子就说竹子，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夸了一番。
她讪讪道：“殿下喜欢就好。”
初七的弦月高高的挂在空中，月色皎洁明亮，柔光照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娴静。
萧承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年后，沈如疏仍常常忆及这一晚，无论过了多久她都能清晰地记得那夜的种种细节，那日的萧承邑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抬手的袖口用的是金线缠的八宝扣，腰间挂了一枚灰白色的玉佩。
还有那一日，他身上沾了木樨的香气，混杂着寒露浓重的潮意，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仿佛一幅山高水远的工笔画。
叫人见之难忘。
桑枝后来替她细细分析过，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大约是她许久不看话本子心中十分寂寞，于是见色起意，垂涎男色。
沈如疏觉得十分有道理，在心中默默谴责了自己一番，然后倒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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