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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往来相思最 > 第18章 :一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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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带懵懂之时,我也曾经随着哥哥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戏折,这其中我偶尔也看幕台之上,青墙绿瓦,梧桐树枝叶间相互交错覆盖,台上轻唱着‘孔雀东南飞,五十里一徘徊’,那曲调婉转中带着惆怅和哀伤,我依稀记得那兰芝身穿着一袭绣花的夹裙自挂了东南枝。

    我至今记得其中一句戏曲词,那词唱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当时就问哥哥这是何意?哥哥沉思了半晌说像极了我们父母的爱情。

    那时我心里是没有什么感受的,可是而今我心里竟然时时刻刻的装着阿思,想着他那双不做风流却偏偏美了三分的眸子。

    一衣姑娘问我,“那是个怎么样的人?能让红豆你想起来都是笑着的。”

    我嘴角微微有些僵硬,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沉思了半晌道,“我……我方才笑了么?”

    一衣姑娘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说,“红豆你长大了,有了些小心思,也有了喜欢的人。”顿了顿她继续道,“可你须得记得你这是真的喜欢,还是初沉迷于那人的相貌。这个世界上金玉其外的人太多了,我希望你能用心好好看。”

    对于一衣姑娘说的,我大抵上能够理解,园春楼里向来声色犬马,那里面很少有姑娘能够向一衣姑娘这般做到不拖泥带水,不沾染俗气,虽是在烟花之地却是有难得的高傲。

    我曾经见过身穿绫罗绸缎的翩翩公子进了园春楼,搂着十个姑娘一起佳肴犬马,也曾见过肥头大耳的官人只为一个姑娘赎身娶她。

    我能理解一衣姑娘说的,可是我竟然没来由得坚信阿思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顶表里如一的人。会因为违背誓言未能及时归来而愧疚,而照顾留下已经临近耄耋之年的双亲。他很少摘下斗笠,或许也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脸,可我总觉得拥有那样一双眸子的人,应该是善良的、温润的。

    或许我遇到的人还很少,看过的风景亦是不多,在这有些逼仄的小城里,我或许活的千篇一律、索然无味。可是自从遇到阿思之后,便仿佛一切都鲜活了起来,我的那些旖旎的小心思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潜滋暗长,我第一次惊讶的发现原来我跟寻常姑娘家是没什么两样的。

    我无比坚定的对着一衣姑娘道,“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是个很好的人。”顿了片刻,我又加了一句,“他是个金玉其外,金玉也其内的人。”

    我又问,“一衣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哥哥的呢?”

    一衣姑娘微微抿了唇,有些害羞,过了片刻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初次见面,总觉一见如故,后来我方才发觉那便是一见钟情。”

    或许真依了一衣姑娘说的乍见之欢,亦是久处不厌。

    我逐渐适应了没有破喉咙伸长脖子打鸣的日子,也逐渐适应了再也没有隔壁家王婶儿丧心病狂的敲门声。后来我才发现,能够学着适应失去的,才能坦然接受日后得到的。

    哥哥照旧是每日被打的惨痛的回来,我看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五味杂陈,可是一衣姑娘却总是先我一步提了药箱为季冰仔细的敷药包扎。

    我想着哥哥身边好像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会不会以后我也会像哥哥这般,身边陪着的是另一个人?

    可是往后的日子里,我终究是过的没那么无趣了,我会在做好了饭之后,满心欢喜和小心的给阿思他们端过去。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回忆起来亲手烧火做饭反而满脸是灰的画面,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很难想象我这样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好吃懒做之人,懒得不能再懒的人竟然有一天会为了另一个人洗手作羹汤。

    我初次觉的喜欢一个人真的是颇为神奇的一件事情,能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我记得我第一准备下厨做饭,哥哥初次见到之时那如遭雷劈、震惊不已的神情,震惊过后还颇为欣慰的夸赞我道,“豆豆,你能懂得体恤哥哥,我真的是倍感欣慰。”他的眼神就跟良久烂泥扶不上墙的孩子终于有了主心骨一般的热切。

    在哥哥颇为热切的眼神下,我那比青墙还要厚的脸皮难得的微微的红了,但这泰半是因为心虚,且受之有愧。

    于是我在哥哥的注视下,将熬好的汤羹盛了出来,就在哥哥颇为兴奋的搓搓手掌心,准备端起一碗跃跃欲试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将盛满了一碗的汤羹放进竹篮里。

    哥哥的眸光登时便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我却偏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呃……你也知道沈大爷家两位老人颇为不容易,我去给两位老人家端过去。”

    哥哥微微背了手,在我身后不疾不徐的踱着步子,在我迈出门槛之际,他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妹妹大了由不得兄长了。”

    我登时一脚踩空,差点没端着汤羹踩个狗啃泥。

    我压抑着内心的小激动,端着汤羹跑到沈家,却见阿思正执了一柄扫帚清理院子,我顿了顿脚步,伸手瞧了瞧门,待到阿思的眸子从我这边探过来的时候,我看到那双眸子登时一愣,便再也不会说话了,提前组织好的语言全都被抛在了脑后,于是我在他的注视下,看着颇为虚伪的来了一句,“我来给二位老人家送汤。”

    实则那汤甜甜腻腻的,老人家那能吃这个?说完我便暗自懊恼我是个没有脑子的。

    好在阿思也没有揭我的短,只是放下手中的扫帚,端过我手里的汤羹,又邀请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我甚是拘谨的坐下来,总是想着不要再阿思面前露出些不好的习性来。

    阿思伸出触碰汤盅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还是打开盖子盛了一小碗儿,他脸上还系着白纱,微微侧过身去喝了几口,掏出帕子背对着我擦了擦嘴,这才转过来微微点头道,“这汤……”

    我却紧张的手掌心都出了汗,我闭着眼睛视死如归般的赶紧说,“第一次做,做的不好,还希望阿思你能够见谅!”

    阿思的眸子微微的弯了弯,他温声说,“不,很好喝。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喝点清淡的还是很好的。谢过你的一片好心了。”

    我努力的抑制住内心的雀跃,我刻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并且言辞恳切的说道,“你说的对,我下次一定注意,做些清淡的汤羹来。”

    可是翌日照旧起来个大早,依旧是端着甜甜的羹汤过去,阿思尝了也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我依旧颇为虚伪的说,“原本想做些清淡的,一时将糖错认成了盐。”

    阿思笑着点头,只是轻声道,“没关系,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有什么胃口。倒是我有了口福。”

    我再也抑制不住的咧开嘴巴,我笑眯眯道,“你喜欢吃就好。”旋即意识到我说漏了嘴,正想着如何应付。

    便听到阿思轻声道,“我明日要远游一趟,若是红豆你有时间,还请你多多照看二位老人了,有劳了。”

    我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迹的一僵,我说,“你要远游?去哪里?归期何时?我还能在见到你么?”

    阿思笑了笑,好看的眸子望着我,几乎要望进了我的心里,他轻声说,“若是有缘的话……”后面他就再也没有开口了。

    阿思走了之后,我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檐下,细细的想着阿思说了一半的那句话,若是有缘的话……该当如何呢?可我绞尽脑汁的想,终究是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便干脆不再去想,只是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来等着阿思回来。

    奇怪的是我竟然总是能够清晰的记起来明珠出嫁之时那张梨花带泪,颇为悲怆的面容来,仿佛我便是她了,认真的、数着日子来等着如意郎君归来。

    想着想着,我便觉的阿思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我和他又算什么呢?我每每端着做好了的汤羹去送给他,他又是在想什么呢?有些事情,有些人万万不能想起来,因为若是一旦想起来便真的是让人想的头疼,想的难过,就犹如钻进了牛角尖儿,便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偏偏在阿思走的每一个夜里,我都很难入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靠着我和他为数不多的交集进入梦乡。

    初次爱慕一个人,我的心里百转千回,甘苦自知。

    可是我便再也来不及顾念阿思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十三岁这年,初尝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也体会了亲眼目睹一个人死亡又是何种的醍醐灌顶、痛不欲生。我每每都不敢想起这件事,我始终都觉得是我的错,除夕夜的时候不该哭的,哭了便一年都没有好运头,都是因为我哭了,都是因为我哭了。

    那天哥哥掏出存钱的妆奁数了好几遍,最终颇为开心的抱着我道,“我攒够钱了,我终于攒够钱能为一衣赎身了,豆豆,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接一衣回来。”

    想起来哥哥也许以后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便心里兀自有些意味不明的难过,可是这难过稍纵即逝,我也颇为替哥哥开心,我还从未见过哥哥如此开心过,我站在门槛对着哥哥说,“你早些接一衣姐姐回来啊,我等着你们!”

    我从大清早坐到临近晌午,就在我拄着下巴昏昏欲睡之际,忽听窗外一声天雷皱惊,我抬起头来便看到原本万里无云,一片晴朗的大好天气,被乌云覆盖,天边闪电席卷着惊雷一齐劈下来,那声音震耳欲聋,让人毛骨悚然。

    那惊雷滚滚却也只是一瞬间,我捂着耳朵害怕的瑟瑟发抖,等到再抬头的时候天边已经又是一片晴朗,连片乌云的影子都没有。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景象吓了个半死,旋即反应过来,却不知为何胸口皱疼,我发了疯的朝着集市跑过去,却见园春楼门前熙熙攘攘的围了一群人。

    我蓦然顿住脚步,想要抬脚却又不敢,我生怕发生了什么意外是我不想看到的。人群中突然间传来哥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一衣——!!!”

    我登时怔楞住了,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我木讷讷的剥开一层又一层人群,待到最里面的时候,我看着哥哥怀中被烧焦了看不出人形的尸体,蓦然崩溃出声,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那是一衣姑娘么?我不敢置信的捂住嘴巴,那怎么能是一衣姑娘?一衣姑娘那么善良、那么爱干净如何会突然间就死了?

    我失了声般的跪在哥哥面前失声痛哭,除了哭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不忍心在看了,心中无数种悲怆和恐惧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是脑中一片空白,我竟然……我竟然瞬间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一个待我如亲人的朋友……我感觉好无力啊……

    哥哥比我更伤心,更无力,他紧紧抱着一衣被烧焦了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哥哥的血。

    周遭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只觉得头疼剧烈,我啊的一声崩溃出声,嗓音都沙哑的劈叉了,“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说了!!!”那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亲眼目睹了最好的朋友离我而去。

    哥哥始终抱着一衣的尸体一动不动,从晌午坐到黄昏将至,园春楼的老鸨毫不客气的赶我们走,说我们耽误了她园春楼的生意。

    哥哥的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顷刻之间变成了殷红的颜色,他的周身都带着摧枯拉朽的戾气,周余的人没有一个敢过来,那老鸨被我哥哥下了一个趔趄,一边狼狈的喊着妖怪,一边狼狈的跑进了园春楼。

    哥哥抱着一衣一字一顿的说,“若我在起之日,定当血洗整个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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