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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说，“先下手为强”，又曰“向阳花木易为春”，盛宣怀寻思自己能快些挑好织机，把破烂扔给张謇，却不知张謇早就安排了一手。
当盛宣怀的买办，打电话告知他，杨梅汀、吴体臣、王杰等人守在江边仓库，不让他们进去挑织机的消息，他不免在心里骂了一句，又对着电话那头吼道：“守住又如何？还怕他们不成？多安排一点人手，给本道挑……”
买办打断盛宣怀，带着哭音诉苦：“卑职已经去叫人了，可是，他们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还怕什么？”
“这个人，这个人是江宁商务局的桂道。”
“桂嵩庆？那正好，我不是跟他打过招呼了吗？让他不要给那个土包子集股。”
“可是，盛道，那个桂道他，他拿着刘大帅的委任状，说是要亲自主持分机一事，能用的，不能用的织机，都得均分。这……桂道能得罪，刘大帅可开罪不起啊！”
听了这话，盛宣怀震怒不已，忍不住把那电话往下掼。但听得“啪嗒”一声，电话应声而裂，他才懊恼不已，大声吼道：“捡起来！”
杵在一旁的管家，立马上去捡电话，试着拼合裂开的两爿。
盛宣怀蛰了他一眼，怒道：“留着做什么？”
“是，是，这就去换，这破电话漏音，早该换了。”
说着，便要退下。盛宣怀却叫住他：“漏音？那你都听清楚了？”
“是。”
这两人主仆同体，倒也是知无不言，省却了盛宣怀跟他讲事、问他主意的周折。
念及此，盛宣怀便瘫坐在还散发着皮革味的新沙发上，长叹一声：“你说，桂嵩庆那家伙，在跟我玩什么聊斋呢？”
“老爷，他手里拿着委任状，只怕也是身不由己啊。”
“哦？”
“那个刘大帅，历来是站在张謇身边的，您不是不知道。”
“有道理，”盛宣怀沉吟道，忽而一拍脑门，道，“不对，不对！我知道了，一定是张謇去向刘大帅要的这个人，他就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管家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应该说，盛宣怀没猜错，但却还有一半没猜出来：桂嵩庆既然有意结好盛宣怀，失信于张謇，必能想到法子推却刘坤一的委任状，但他却接到海门警署递来的消息，称他的小儿子桂志华，日前跟人在海门滋事，被关进了警署，短期内不得保释。
何事如此严重，文书里语焉不详，但桂嵩庆心想，他要是不给张謇、杨梅汀料理好织机的事，他们怕是要给他使绊子。
桂嵩庆越想越害怕，索性接下了委任状，亲自去上海走一趟。
7
黄浦江前，江风吹起张謇、桂嵩庆的衣角，沁入一丝丝凉意。
二人却都没甚心思，只盯着十余个挑夫正在仓库中忙进忙出。
与此同时，张、盛双方的代表也紧盯着挑夫的一举一动，担心他们把双方的织机分得不匀。
忽然间，桂嵩庆咳了一声，困惑道：“盛道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人没来，咱们就在这儿把织机分了，恐怕不妥。”
张謇指了指那几个红着眼睛的买办，道：“他们，都能代表盛道。”
桂嵩庆沉默半晌，才点点头，转了个话题：“听说，季直你快有儿子了。”
“是儿是女，还未可知。”
“哎，你说罢，像我这样做官的，你这样行商的，图的都是什么？图的还不都是给子孙挣点家底。只是，事与愿违，我家那小儿子，实在是太不给人长脸了。”
“小孩子嘛，慢慢教。犯点错，也不能把他给说得一无是处。”
听了这话，桂嵩庆颤了一颤，一把抓住张謇的手，问：“既如此，季直能否帮桂某人一个忙？”
“什么忙？”
“志华他……”桂嵩庆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明说，“就拜托您了。”
张謇挠挠头，正想问个明白，猛然间见杨梅汀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遂道：“好。”
桂嵩庆抬眼望见杨梅汀，也对他抱抱拳，以示感激。
8
分机一事处理妥当后，张謇一行人很快返回通州。
盛宣怀从头到尾没露面，也便由得他。
回程中，张謇私下问杨梅汀，桂志华出了什么情况。
杨梅汀忍不住笑道：“其实没那么严重，桂嵩庆平日里都顾着捞钱去了，也不管他儿子的好歹。”听他缓缓道来，张謇才明白，杨梅汀前阵子在巡逻时，逮着一个小混混在偷钱。经他审问，意外得知桂嵩庆之子桂志华与人打赌，唆使小混混去偷人的钱，看谁猜得准钱财多寡。
小混混并未得手，一般来说，桂志华不致于被拘留。杨梅汀却长了一个心眼，借着整顿风乡风之名，把这事往重里办，正好借此挟制桂嵩庆。
“我当时想，这不是送上来的机会么？好巧不巧，这机会要是不用，可就过期作废了。
那小子口无遮拦，还被我套出了几句话。我想，反正桂嵩庆也要毁诺了，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唬他一唬。”
“套出什么话了？”
“盛宣怀专门给桂嵩庆打了电话，说季直你曾让李zhong堂下不来台，他得杀杀你的锐气，让你办不成实业，赚不了钱。”
“我？赚钱？通过办实业？”盛宣怀针对他的原因，张謇早就猜到了，但对方把他想得如此狭隘，却是张謇不曾想到的，一时间竟惊愕不已，讷讷无言。
“季直你别往心里去，”杨梅汀道，“他盛宣怀办洋务，呵！办了多少年，拿了多少好处，他自己便是这种人，自然看谁都是唯利是图之辈。这道理，便是那书里说的，‘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张謇沮丧之情一扫而空，笑道：“孝威兄所言极是。”
“不过，这一遭，我已经把桂嵩庆得罪了，想来，咱们从他那里也掏不出股银了。”
“掏不出便掏不出罢，左右他也不愿给，不必强人所难了。”张謇谋划道，“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将织机修理完毕。”
“之前，高立卿说他网罗了一个洋工程师，一个洋匠。有这回事么？”立卿，是高清的表字。作为木材商人，高清也时常与从事机械生产的人往来，故此便结识了汤姆司、忒纳。
“没错，等回了通州，我便去会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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