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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古朴雅致的陈设中,赫然于人前的,却是一只被擦拭得锃亮的新式电话。
于商贾而言,这是不可或缺之物。
“郭董,潘董,机器、厂房都解决了,中道而止,这不合适吧——”电话这头,张謇脸色阴沉,语气也严峻起来。
潘华茂、郭勋悔约散股,想要辞去厂董,这对张謇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但听潘华茂道:“别说是通州了,就是上海的纺织业,都垮得不能再垮了,我还往这里面砸钱,棺材本还要不要了?”
“潘董此言差矣,正因如此,纺织业才有巨大的市场可以挖掘啊!”
电话那头,传来郭勋催促的声音:“快点,快点,等着你呢,打茶围,打茶围——”
“来了——”潘华茂敷衍道,“他们都等着我的,就这么办吧,对不住了,状元公。”说罢,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张謇放下电话,心情跌到谷底,逾时,又赶紧拿起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算的都是目前的差额。说到这钢笔,还是顾廷卿在半年前送他的“新式武器”。
张謇脑子活泛,当然不推拒舶来品,但却笑道:“书写倒是方便,不过,只能拿来写字,却不似毛笔,可以涵养气性,写出书法作品。”
此时此刻,张謇顺手拿起的,却是这钢笔。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时代已经裹挟着每个人,主动或被动地改变着自己的习惯。
当他做完这算术题,猛然想起这一点,自己也不禁叹了一声,遂在草纸上写上大大的一个“变”字。
赠送钢笔时,顾廷卿还说:“彦升(周家禄)、铜士(范当世)手头都很紧张,估计帮不上你,我呢,趁着这几日闲暇时间,去扬州、泰州帮你跑跑,代你邀股。你就盯着上海、通州这两头。”
张謇感激不尽,道:“人说‘江淮五才子’以才名世,我倒觉得,是以义名世。”
“这不都是跟你学的么?”顾廷卿笑道,“一开始,你举荐彦升去筱帅幕府。后来,又举荐铜士和我,进张幕(张树声),进张师(张裕钊)的莲池书院,进吴师(吴汝纶)的观津书院。若非如此,张师、吴师怎会荐我去当什么首席秘书!今日种种,皆赖季直成就啊!”
见张謇笑而不语,顾廷卿忽而想起朱铭盘,微微叹道:“你刚刚这一笑,特别像日新。他去了很久了,终是无法看到你当上状元,办起纱厂。”
“日新的妻儿,我们要一直接济下去。”
“那是自然。对了,我有个建议,差点忘了说。将来,纱厂生产的棉纱,要想行销全国,须得经过上海,倘若你在上海没有账房,运营的效率会很低。”
忆起往事,不胜唏嘘。
设立账房之事,张謇早已与潘茂华所供职的广丰洋行谈妥,并聘请沈燮均推荐的林兰荪来担任坐号。林兰荪在市场行情、售卖调度方面,颇具才能,林兰荪感念张謇的信任,干事也十分卖力。
只是,现下出了沪董毁约之事,日后办厂须凭通董之力,如此一来,附设于广丰银行里的“上海公所”,还有办下去的必要么?
张謇心乱如麻,在堂屋里踱来踱去。
徐夫人与端着茶碗的仆人正好路过堂屋,一眼瞅见张謇心烦意乱、魂不守舍的模样,徐夫人便没进屋,只对仆人做了手势,默默退下。
一刻钟后,张謇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跑去吩咐徐夫人,帮他准备行礼,他要亲自去一趟上海。
4
到了上海,第一件事便是与广丰洋行负责人议事,约定明年不再续租。
至于说,要将暂寓于广丰银行里的上海公所迁至何处,张謇还在考虑,这也是他必须亲自来上海的原因。无论是将之置于上海,还是搬到通州,都得先考察一番。
林兰荪弄清张謇此行的目的,也不多话,只陪着张謇在上海转悠。
两三日后,他俩选定了小东门外的一套半旧的房舍,谈妥了价格,签了合同。
二人慢慢走在黄浦江边,被那凉凉的江风吹得脸都木了。
林兰荪突然问:“这两日跑前跑后,可辛苦东家了。”
原来,张謇甫至上海,便患了呕吐泄泻之症,几日几日地吃不下饭、睡不着。
张謇颇为惭愧,对林兰荪说了几次抱歉,他却并不觉得委屈,反倒说:“东家肯继续用我,便是我最好的褒赏。再说,有了独立账房,也不用担心泄露机密,自然更好了。”
张謇苦笑道:“你这是在宽我的心。有时候,我都不知我能不能坚持下来。租一年,须再预付一年租金。两年租金掏出去,那一霎时,我感觉我快破产了。”
说罢,往那江边的栏杆上一趴,目之所及,便是那浩渺盛大的水势。华灯初上,本该熏染得人心欢喜安然,张謇却觉得,那涌动的江面拱动着他的愁思,快将他整个儿淹没了去。
似受蛊惑一般,一只脚竟向那栏杆之外伸去。
“季直!”林兰荪愕然不已,连忙拉住他。
张謇这才醒过神来,就势坐在地上喘气,少时才道:“是我魔怔了。”
林兰荪也盘腿坐在他跟前,道:“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很喜欢一首诗,诗里说‘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人生,便是如此,没有几件容易的事。就像……譬如说,季直你读书数十载,如何不辛苦,但你终于还是登上了榜首,做了状元呀!”
“状元……”张謇有些自怨自艾,“状元也没甚用,连招个股,都招不上,身子还拖垮了。”
林兰荪见他心灰意冷,遂打趣道:“怎么没用了?不信啊,咱们打个赌。”
“嗯?”张謇对他这跳脱的思维吸引住了。
“你写一幅字,我写一幅字,都拿去卖,我赌你比我卖得好。”
这话说得张謇一愣,继之以无声的沉默。林兰荪觉得奇怪,便拍拍他胳膊,问:“季直在想什么呢?你不信?状元的名头,拿出去就是真金白银啊!”
这一说,逗得张謇哈哈大笑,一股脑儿从地上跃起。
林兰荪一边站起,一边问:“怎么啦?”
“这个赌,我就不赌了,这个事儿还真可以办!”
“啊?”林兰荪大是意外,赶紧道,“我那是瞎说的……”读书人的体面,林兰荪是懂的,方才不过逗他开心罢了。
“不瞎,不瞎,你说得好,就这么办,”张謇来了精神,大步往前走,“以后,你别‘东家’‘东家’地叫,还是‘季直’好,很是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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