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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荻，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杨非说着，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关心、焦急还是疑虑。
“小兔子，你先去找队员，让大家上大巴。”魏心荻跟顾未央说。
看着顾未央向球队更衣室走去，魏心荻才转头看着杨非。
“杨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魏心荻说着，话语中透着疲惫：“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把输球的责任推给队员们。”
“起码……你可以说是对手发挥得很好，摸透了咱们的进攻套路……”杨非说。
“这些虽然是事实，但毕竟是客观问题，我们不能过于强调客观，”魏心荻说，“输了球，主要责任人是主教练，这是无论如何都推卸不了的责任。”
“可是你毕竟也正发着烧，你的身体状况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啊。”杨非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了。
“好了，好了！如果说因为主教练感冒发烧，球队就输球……要是我说出这样的理由，国际排联的官网再把这些话写到文章里，那我就不仅仅是全国排球界，也成了全球排球界的笑话了！”魏心荻说着，无奈地笑了笑。
她太累了，不想跟杨非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
看着魏心荻要往比赛馆里走去，杨非纳闷地说：“你去哪儿啊？队员现在应该都上大巴了呢。”
“你跟她们先回去休息吧，”魏心荻轻声说，“我想看一看后面两场比赛，分别有意大利队和美国队参加……有可能是咱们淘汰赛阶段要碰到的对手呢。”
杨非抢上一步，一把扯住魏心荻的手腕。
“你疯了！”杨非说，“你病成这样还不好好回去休息，强挺着在这儿看比赛，这球很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魏心荻反问道，“观察对手、观摩比赛，这难道不是一支球队主教练应该承担的工作吗？”
“听我的话，你跟队员们回去吧。不是还有我和一楠嘛，我们俩留下来帮队伍录像，回头你看录像不是一样嘛。”杨非大声说。
魏心荻摇了摇头，苦笑道：“有录像看确实好，可咱们队里那小破录像机，哪儿有那么大的内存卡，能录下好几场比赛的呢？”
杨非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球员通道传了过来。
“cindy！”
好久没听到有人喊她的英文名字了，魏心荻诧异地一抬头，只见担任此次美国队技术分析员的帕特里克从那边快步走了过来。
“昨天晚上的欢迎晚宴，我只见到你的队员，却不见你来。她们说你生病了，是真的吗？”帕特里克开门见山地问魏心荻道，话语中充满了关心。
“还好，只是有一些着凉感冒了。”魏心荻依着两人的老习惯，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发现，魏心荻旁边站着的杨非看着他俩，脸上神情有些异样。他刚刚看到了杨非拉扯着魏心荻，还大声地说着什么，但帕特里克毕竟听不懂杨非和魏心荻用语速很快的汉语说着的是什么意思，便将信将疑地小声地问魏心荻：“cindy，那个人是谁？他刚才和你吵什么？你需要我帮忙吗？”
“哦……他……他是杨先生，中国队的新闻官。我们……我们没吵什么，”魏心荻扭头看了一眼杨非，故作轻松地笑着跟帕特里克解释道，“我想去看看比赛，他担心我生着病，太累了，所以劝我回酒店呢。”
“原来是这样，”帕特里克想了想，说，“我觉得杨先生说得对，你还是回酒店休息吧。后面的比赛录像，包括数据，如果你需要，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拿。说实话，我这次没有看到中国队的技术统计人员，所以我猜……”
看着魏心荻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帕特里克就没再往下说。
“我没事，帕特里克，先谢谢你了。正好，我也想在现场看一看美国队的比赛……听说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好几个队员都入选这支队伍了，我得看看我离开球队的这半年，姑娘们有多大的进步，她们训练没有偷懒吧……”魏心荻半开玩笑地说道。
听魏心荻这么说，帕特里克只好冲着杨非摊了摊手：“杨先生，你们的主教练就是这么固执。好了，我不劝她了，还是你们照顾好她吧，我要去帮助球队准备比赛了。”
说罢，帕特里克礼貌地跟杨非握了握手，转身离去了。
杨非叹了一口气，就不再劝阻，只是说了句“我陪你看球吧”，便跟着魏心荻回到体育馆。
昨天还出了故障的空调已经修好了，坐在看台之上的球队观摩席，魏心荻只觉得空调的冷气比刚才她在场下教练席时还要足。她不得不把球队出场服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那儿，紧紧地抱着胳膊。魏心荻后悔了，怎么没把昨天那件厚帽衫带来。
杨非不声不语地拉开自己的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条薄绒毯，轻轻地给魏心荻披在了身上。
“你搁哪儿找的这东西啊？”魏心荻诧异地问道，“杨非，你不会是从北京一路带过来的吧？”
“我从北京带这个干吗啊，”杨非笑着说：“我今天上午在酒店附近的超市转转，看到有，就买了。还想着可能用不上……你看，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
“嗯……谢啦谢啦！”魏心荻轻描淡写地说着，却把绒毯紧紧地裹在了身上。不一会儿，魏心荻就觉得身子和心底都暖和和的了。
终于看完两场球，天已经全黑。魏心荻和杨非搭着美国队的大巴车返回酒店。一路之上，魏心荻跟美国队里此前她执教过的球员们久别重逢开开心心地聊了一路，精神状态显得相当不错。
回到酒店，魏心荻在餐厅随便吃了几口，没有食欲便放下了勺子、叉子。她问靳胜要中国女排二队明天第二场比赛的对手荷兰女排二队的比赛录像，准备自己先看一遍录像，做做技术分析功课。
“魏指导，你好好休息吧，战术图今晚上我来画。”靳胜说。
魏心荻摇了摇头：“谢谢靳指导，我想还是让我先简单看一看、画一画。要不然明天上午的准备会，我就不知道该跟姑娘们说什么了。”
靳胜拗不过倔强的魏心荻，这才忧心忡忡地把存有比赛录像的存储卡递给她。
然而一关上房间大门，魏心荻就被全身涌上的疲惫击倒了。她扑倒在床上，直歇了半个多小时，才努力地爬了起来。
吃上药，魏心荻强打精神窝在床上的被子里，一边在电脑上看着录像，一边随手画着战术图。可不一会儿，药劲上来了，魏心荻不知不觉居然睡了过去。等到再一睁眼，只发觉窗外已经是阳光明媚了。
魏心荻赶紧抓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9点59分。
“坏了！”魏心荻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时候，房间的电话铃声大作。魏心荻抓起电话，果然是靳胜打来的。
“魏指导，咱们昨天定好的，10点钟到我房间来开准备会。队员们现在都到齐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来。”魏心荻说着，也顾不上洗漱。她套上外衣，抓起画了几页的战术图和笔记本电脑，就一溜烟跑去了靳胜的房间。
一推门，十四位队员，加上靳胜、刘曦宇和赵一楠三人，一共三十四只眼睛都看着她。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透着关切。
“魏指导，您感觉好些了没有？”赵一楠轻声问道。
魏心荻点了点头：“好好睡了一觉，比昨天好很多，至少不昏昏沉沉的了。可是……”
魏心荻看着大家，坦率地说：“都怪我昨天晚上吃了感冒药，不知不觉竟然睡过去了。录像我看了一半，战术图也没有画全，真是对不起大家……”
“没事儿，您病情好转了，就比什么都重要。”靳胜说。
“就是啊，姐！”顾未央抢着说，“下午的比赛，咱们就豁出去了。”
队员们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没有准备怎么行！”魏心荻皱了皱眉头，把笔记本电脑递给刘曦宇，示意他接上投影仪，把荷兰队的技术录像播放给大家看。
“咱们一起抓紧时间，一边看一遍录像，一遍讨论一下下午的比赛怎么打。”魏心荻说着。
但她心中不仅怀着对全队的愧疚，还深深地埋下了对比赛的担忧。
的确如魏心荻所料，任何一场高质量的排球比赛，都没有侥幸，或是捷径可言。
即便中国女排二队拥有着超过荷兰女排二队一大截的网口高度，但面对对方强力接应多变的进攻路线，中国女排二队的队员们仍然在这场实战中防不胜防。
第一局，24比26，中国女排二队憾负两分。
第二局，19比25，中国女排二队差距更加明显。
当第三局中国女排二队以12比19落后7分的时候，魏心荻逐渐换下了夏至、方晗、顾未央、王筱晴和袁?几名先发队员。
这几名先发队员心有不甘，但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场比赛，大家就会被对手自始至终压制着，难以扭转被动。看着队员们脸上的失望神情，魏心荻坐在教练席上，沉默不语。
魏心荻觉得，这是她担任排球教练之后，人生中最为失败的一场比赛。这种失败，绝不因为悬殊的比分，以及面对被动局面时她的束手无策。她明白，这场比赛之所以打成这样，完全在于她没有给队员们做好充足的准备。
魏心荻想着，出着神，突然听到旁边的靳胜大声喊着：“小心，小心！”
魏心荻警醒过来，发现李梦兮追着一个几乎已经确定无能为力救回来的界外球，正奋力地向教练席的位置扑过来。
靳胜发现魏心荻走神了，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就想提醒着她。这个时候，李梦兮已经扑到了跟前。
魏心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伸开双臂，紧紧抱着李梦兮，两人就这么摔在地下，连教练席的椅子都翻倒了。
队员们一下子都围了上来，靳胜先小心翼翼地拉起了李梦兮，队员们又赶紧把魏心荻扶了起来。
“小土豆，你没事儿吧？”魏心荻关切地问道。
李梦兮摇了摇头，说：“姐，你都把我抱老紧了，我咋还能有事儿？倒是你没摔到哪儿吧？”
“你没事儿就好，我也没摔坏。”魏心荻说。
李梦兮放心了，吐了吐舌头。
看着李梦兮扭头就要走回赛场，魏心荻突然在场边拉住了她，轻声说：“小土豆，这一场看来就这样了……你不用那么拼命啊……”
“啊？”李梦兮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魏心荻说的。
场边大屏幕上的记分牌上，显示着这第三局的比分。中国女排二队此时以17比24落后，荷兰女排二队手握7个赛点。任何人都明白，中国女排二队这场比赛回天乏术了。
“姐，你一定是又跟我开玩笑了！”李梦兮笑了，坚定地说，“你放心，比赛还没完呢，我一定会拼到最后！”
说罢，李梦兮跟魏心荻挥了挥小拳头，转身冲上了赛场。
魏心荻呆呆地站在场边，视线中，李梦兮和其他几个中国女排二队队员们的身影却渐渐朦胧了起来。
……
返回酒店的大巴车上，杨非依着惯例坐在魏心荻身旁的座位上。他时不时地看着她一眼，两人却始终没有说话。
魏心荻一直望着窗外。大巴车从呵叻市郊一路回到市区，路边的景致飞驰而过，难以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我真的，头一次觉得，徐指导太不容易了。”魏心荻突然轻声说道。
“啊？”杨非没有听得清楚魏心荻这句话说的是什么，只是影影绰绰听到了“徐指导”几个字。
魏心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杨非说：“我是说，徐指导太不容易了。当年，他每一次比赛之前，都会认认真真地准备好第二天比赛的全部资料，一个人看录像、画战术图，常常要到深夜。可是甭管头一晚熬到几点钟，第二天开赛前准备会的时候，他都是精神饱满地给大家讲解着每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每一点需要抓好的细节……我现在才明白了，中国女排的奥运冠军是怎么来的。我跟徐指导相比，差得太远了。”
“别太过分自责了，”杨非劝道，“心荻，你这次感冒发烧也是意外，昨晚上你没准备好比赛资料，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我听队员和靳指导讲过，这半年你都很用功的，大家不是也都没有怪你嘛。”
“正因为大家都没怪我，我才更难受，”魏心荻说，“别说什么意外，今天的失利，就是因为我的失职造成的。”
“这次比赛才刚刚开始。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第三场小组赛呢。况且，咱们这次参赛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非要拿到什么样的名次……”杨非看到魏心荻异常自责，也想不到太好的话语安慰她。
魏心荻摇摇头，说：“就算中国排协没给我们这次比赛的成绩指标，可如果中国女排二队这次连小组都出不了线，我觉得我不仅辜负了陈主任，更辜负了这些姑娘们大半年的辛苦付出……她们那么信任我……”
魏心荻不由得转过头看了看车厢里默默无语的队员们，她说不下去了。
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堂，魏心荻招呼队员们先去吃饭，自己却按下了房间楼层的按钮。
“你们先去吃，我……回房间歇歇就来。”魏心荻随口解释道。
杨非担忧地看了看她，觉得魏心荻一定是难过得吃不下饭。
在餐厅所在的楼层，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了，中国女排二队的队员们走了出去，帕特里克却走了进来。显然，他刚刚吃完晚餐准备回房。
“cindy，你好些了吗？”帕特里克一边问着，一边随手按下了美国队所在楼层的按钮。
“一点都不好。”魏心荻皱着眉，她不会在老朋友帕特里克面前掩饰太多，而是失落地说道，“我们今天输给荷兰人了，现在名列小组倒数第一，可能出线都很难了。”
帕特里克看了眼魏心荻身旁的杨非，又对魏心荻说：“中国队的姑娘们身高、弹跳那么好，技术和配合也不差，怎么会连续输给日本和荷兰？”
“我们的准备不充分，这都怪我。”魏心荻说着，电梯已经停了下来，美国队的楼层到了。
“我相信，中国队有实力，一定会出线的。我们在决赛等着你们，祝中国队好运。”帕特里克向魏心荻和杨非真诚地说道，走出了电梯。
“谢谢！”杨非回应道。
可就当电梯门将关未关之时，魏心荻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猛然连连按着开门键。电梯门缓慢地打开了，魏心荻不愿再等，一步就冲了出去。
杨非不明就里，他也连忙按住了开门键，从电梯里探出半个身子看过去。
只见魏心荻追上了还没走几步路的帕特里克，拦住了他。
“帕特里克，我想你帮帮我。”魏心荻气喘吁吁地说，“我知道，美国队有两组摄像机，会录下大多数重要对手的比赛录像。你能不能……也帮我做一下我们中国队所在小组的后面几个对手的技术分析？每一天，帮我做一个……”
帕特里克愣住了。
“求你了，帕特里克！你作为美国队的技术分析员，承担的工作很多，我的请求也很麻烦……我很抱歉，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要想带领我的球队在这一次的比赛里走得更远，就必须赢下后面所有的比赛。没有详细的比赛分析，我一个人很难做到……”
帕特里克看着魏心荻，沉默不语。
“帕特里克，你是全美大学排球界最出色的技术分析员，这些年在宾州大学女排，我就多亏了你的帮助。现在，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你知道，我……这些年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魏心荻说。
电梯门一直被杨非按着开门键，终于发出了超时的报警声。
帕特里克看了看杨非，又看了看魏心荻，他叹了口气。
“cindy，你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到你受委屈。好吧，作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了你，这份临时工作我接下了。明天，你们要打阿根廷队吧？放心，两个小时之后来7016我的房间拿资料。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是叫‘两肋插刀’吧？”
听着帕特里克用并不熟练且腔调很怪的汉语说出“两肋插刀”这四个字，魏心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开心，她眼角涌出了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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