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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了望墙上的大屏幕。中国女排和美国女排的第五局比赛已经来到了胶着的收官阶段，13比13！
顾未央喊了她一声，传给了她一记四号位的平拉开强攻。
宋思敏起跳、扣球……可网子对面是美国女排强壮的副攻凯莉。
宋思敏的强攻被凯莉死死地拦了下来，球在她面前下坠，而她的身子也随着球一同下坠，直到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摔得很重、很重……
可是，疼痛呢？宋思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她猛地睁开双眼……一切重归寂静，不，这原本就一切寂静。此时此刻，宋思敏正稳稳地躺在芗城中国女排基地运动员公寓的床上，只是身上的被子滑落到了地上。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宋思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望向了隔壁床铺。
那张床空空的，床单、被褥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夏至……宋思敏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隔壁的那张床，是属于夏至的。
……
自梦境中惊醒之后，后半个夜晚，宋思敏都没怎么再睡得踏实。早早地起床、梳洗停当、吃早点，然后，她第一个出现在了训练场上。
联赛总决赛战罢，中国女排就立即在芗城基地开始了封闭集训。今年是奥运会年，每一天、每一堂训练课，对于魏心荻和她年轻的女排姑娘们都是异常宝贵的。
再一次来到芗城基地的宋思敏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了，她不仅在去年跟随中国女排获得了女排世界杯冠军，还在刚刚结束的这个赛季中国女排联赛中帮助阳浦女排获得了联赛冠军，自己也荣膺联赛“得分王”和“最有价值球员”两项个人荣誉。如果说一年前的宋思敏还只是“一张白纸”，那么一年之后的她毫无疑问俨然是球队中的明星球员了。
而且这一次来到国家队，不知是教练组有意而为，或者只是按照相同位置球员同住一屋的原则，在安排宿舍的时候，宋思敏没有和去年的舍友、替补接应熊欣再分在同一个房间，而是被安排和夏至同屋。集训开始了一个多月，夏至还在北京进行康复训练而没有来芗城和球队汇合，宋思敏每天就只能一个人在房间独处。训练场上，宋思敏也越来越多地被魏心荻安排在“一组”的位置，担任着大主攻的重任。
可是，宋思敏明白，即便她已经有了那么多光环，也得到了主力队员一样的待遇，但在中国女排，她仍然处在一个“竞争者”的位置。况且，她始终觉得，她的联赛冠军和联赛得分王都是在夏至因伤缺席的情况下拿到的，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去年女排世界杯的最后一战。当夏至因为意外受伤而下场之后，她替补上场站在了原本是夏至所在的位置。然而，她不仅没有帮助中国女排走出困境，战胜劲敌，还在第四局输了一个令人难堪的12比25……
所以，在跟随队友们从日本载誉归来的这半年时间里，任凭是面对外界、媒体、球迷，乃至至亲好友甚或父母，宋思敏都不愿意过多地提及女排世界杯。大家都不知道，回到家里之后，宋思敏就把属于她的那枚女排世界杯金牌锁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队友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来到了训练场。芗城初春的天气很好，阳光也很明媚，仿佛给这一天的训练开了个好头。
宋思敏和队友们一同做着训练，但凡她能够多做几组的内容，她都要默默地去多做。训练之余，宋思敏不由得瞥了一眼训练场边，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她没看错，站在魏心荻身旁的，正是宋思敏和熊欣的母队——之江女排俱乐部年轻的新任主教练程?霖。
程指导怎么会来这儿？宋思敏想，而且，看上去她好像和魏姐很熟悉的样子……
宋思敏想着，一走神，却没接起王筱晴扣过来的一个球，她急匆匆地闪躲开，险些被球砸到。
宋思敏猜的没错，程?霖和魏心荻很熟悉。
“心荻，看着姑娘们热火朝天的训练，你有没有想起当年咱们在国家队时的样子？”程?霖问道。
魏心荻点了点头，感叹道：“和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堂课，我都能回忆起当年我们在这块训练场上所度过的时光。”
“心荻，今年是奥运会年了，”程?霖扭头看着魏心荻说，“你知道，这次我来，是因为什么吧。”
魏心荻嘿嘿一笑，反问道：“你怕思敏和熊小七在我这儿受委屈？”
“哪里会！”程?霖半开玩笑地锤了魏心荻一下，“知道你这个‘死党’当了国家队主教练，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再说了，思敏和小七在你手底下这一两年进步得多快，我看得到。先说小七吧，她现在既能打接应，又能打保障型主攻，已经是我们之江女排难得一见的‘多面手’了。思敏就更不用提了，虽然有人说，思敏能够拿到联赛得分王和最有价值球员是因为夏至不在，不过我觉得，就算这个赛季夏至也打联赛，我们思敏也未必比不过她。”
“嗯！思敏和小七都是好孩子，她们刻苦又努力，我一直很喜欢她们两个。”魏心荻顿了顿，说，“所以呢？”
“所以……心荻，今年能不能多给她们一些机会，多给思敏一些机会！我想，在夏至缺席的情况下，思敏一定有机会顶上来的。”程?霖说，“这也是为了队伍好。”
魏心荻看着程?霖，久久没有说话。
……
一天的训练课对于任何一个认真投入训练的姑娘们而言，都是短暂的。夜幕降临，吃罢晚饭，宋思敏又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一切都归于寂静。
今天的训练课的分组对抗中，魏心荻又一次把她和方晗、萧潇、顾未央、王筱晴和袁?分在了一起，这个年轻的“一组”通常意味着中国女排的主力阵容。
四局对抗里，即便魏心荻在其他位置不断调兵遣将，甚至连一、二组的战术核心——二传顾未央和周书遥都被对调过，却始终牢固地把她安放在一组的主攻位置，没有丝毫动摇。
队友们也都非常信任宋思敏，无论是二传的传球、副攻的协同拦网，还是后排自由人的一传配合，大家都不遗余力地围绕着她完成着对抗训练。而她所在的一组，在四局对抗中也全部获胜。
可是，宋思敏却始终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有哪里不对劲。她想了想，给数据分析师杨非发了一条信息。
“杨老师，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想看一看今天对抗训练时我的技术统计数据。”
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宋思敏就收到了杨非的回信。
“思敏你过来吧，我帮你打印好了。”
宋思敏没想到杨非这么快就回信，赶紧跑出屋子，来到杨非的房间，杨非早就大开着房门等着她。
看到宋思敏过来，杨非把刚刚打印好，还带着些温热的一叠数据递到她手里。
“谢谢啦，杨老师。”宋思敏笑着说，“怎么，您今天没约魏姐出去走走啊？”
杨非脸上一红，说：“你们程指导大老远地过来，心荻当然要好好招待一下她了，哪还有时间找我呢。”
宋思敏连忙追问到：“咦，杨老师您一定知道程姐和魏姐的故事，您给我说说呗。”
“你们这些小家伙，真够八卦的……”杨非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说，“大家都知道，?霖和心荻在运动员时期，一个是之江女排的主力二传，一个则是天宁女排的主力二传，可很少有人知道，她们俩其实都是润州人，也是一个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好巧的缘分，她俩几乎同时出道，打的也都是二传位置，大家也都愿意把两个年轻小二传相提并论。等到两人都入选了国家队，当时的中国女排主教练谷指导也在选择她们俩谁能够胜任替补二传，跟随主力选手们一同前往奥运会的时候，产生了很大的困扰。在奥运会那一年的联赛里，心荻不慎受伤，休养了三个月才重新归队，回到队伍之后，她发现?霖已经明显在替补二传的竞争中占据了上风……”
说到这里，杨非不再往下说了。
“可是，杨老师……”宋思敏小声问道，“我以前听之江女排的一些队友说，程指导最终却没有能够参加那一届的奥运会，是因为什么啊？”
杨非看着宋思敏，欲言又止。
好一会，杨非从宋思敏手中拿过那叠技术统计，耐心地跟她说道：“思敏，你看，今天你的扣球命中率不是很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方的发球把你牵制住了。在现在球队的一传体系里，你这个位置要承担六轮一传，所以接下来，我建议你强化的重点应该还在一传方面……”
……
芗城女排基地对面的咖啡馆里，魏心荻和程?霖正面对面坐着。
“早就说请你吃饭了，心荻，可这一次，还是你请我喝咖啡。”程?霖呷了一口，把咖啡杯轻轻放在了桌上。
“咱姐俩还分你我的。”魏心荻说。
程?霖看着魏心荻，却不再笑了：“心荻，你懂我的，我原本是不想来的，尤其是你现在在中国女排主教练这个位置上。我宁可等到今年奥运会之后，好好请你到之江玩上个十天半月的，也比眼下这个时候来芗城见你一面要好得多。可是，我身不由己。你明白，如果有一个队员，哪怕只有一个队员能够去奥运会，对于我们之江女排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誉和鼓舞。所以，我不得不来见你。”
“今年是奥运会年……”魏心荻看着程?霖的眼睛，喃喃地说，“十二年前，也是一个奥运会年，那时候我们俩也都是思敏这么大的年纪。”
“是啊，那时候我们也是有梦想的，虽然上面还有主力队员、老队员，但咱俩都想着能够以替补二传的身份参加奥运会，为球队出力。最终，你的梦想成真了。我也很开心，真的，当时我真的很为你开心。而且，我也觉得，四年之后我一定有机会。是啊，对于一个二传来说，24岁还年轻，28岁也是当打之年……但没想到，四年之后，你如愿成了铁打的国家队主力，可新上任的徐指导却选中了周书遥当你的替补……”程?霖平静地说。
“?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再问问你，”魏心荻缓缓说道，“十二年前，你就说是因为你想着四年后你一定还有机会，所以就把那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机会让给了我。当时，我信了。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听到这话，程?霖抬起头，看着魏心荻，许久，才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那么想的呢？”
“等我康复回到国家队，你已经在很多比赛里都获得了不少的出场机会。我知道，谷指导一直觉得你的传球要比我沉稳、老道得多。”魏心荻说，“就算我当时想不明白，现在，我当了教练，我每次回想当年的事情，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希望本来很大，可到底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为了参加那一届奥运会而努力呢？”
“哈哈，”程?霖一笑，说，“心荻，你说你，身为一个二传，你的发球比我好，拦网比我好，防守比我好，甚至还有一手二次球的绝招，可偏偏，你的传球技术不如我……我承认，谷指导一直都很喜欢你这种风格的二传。我记得最深的是，他甚至在一次和日本女排的比赛里用你打了半局的‘四二配备’来！两个二传和四个攻手，我的天，都把日本女排看懵了，不是吗？”
“你这理由说服不了现在的我。”魏心荻说。
“好吧！心荻，你获得了参加奥运会的机会，也不能完全说是因为我故意让给你的。你康复之后回到队里，我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里心里有些发慌。但不知道当时你意识没意识到，那时候的国家队里，和我一样来自之江女排的有三个队员，但来自天宁女排的只剩你这一个独苗。后来有一天，我路过谷指导房间，不经意间听到他和陈家祥领队在聊着奥运会名单的话题……不，心荻，你别问我当时他说了什么，他说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但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本来谷指导就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去奥运会的，那我干嘛不给谷指导在最终的抉择上，少制造一些麻烦呢？”
“所以你……奥运会前最后一个月的封闭集训，你就自暴自弃了？”魏心荻瞪大了眼睛，“?霖，你错了，你怎么能那样！我不相信谷指导会那样想，也没有什么决定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
程?霖端起面前的咖啡，又浅浅地喝了一口：“心荻，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说它了……”
“?霖，那你觉得我现在听到这些话，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感受？”魏心荻突然问道，“你不知道吗？那时候我为了追上你，练得有多苦，多努力。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追赶的对象和加速前进的动力。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怎么就在奥运会之前停了下来！”
“唉，都说了，我们不说过去的事了。”程?霖说着，她转过了头，望着窗外。因为，魏心荻的神情之中透着那股子委屈，让她看了又心虚，又心酸。
程?霖原本觉得，魏心荻知道了那段往事的真相之后，至少会因为感激她，又看在她们俩的情分上，多给她的弟子一些机会。可她没料到，知道了那段往事的最终真相，却让魏心荻一下子觉得好委屈。
“那好，我们不说过去的事了。”魏心荻说，“那你觉得，如果思敏和小七知道，她们的俱乐部主教练来跟她们的国家队主教练，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来求情，希望通过这层关系，给她们俩争取个参加奥运会的名额……无论是思敏，还是小七，哪怕她们最终站在了奥运会的赛场之上，她们真的会开心吗？她们还是会像今天的我一样，感到委屈与难过？”
“心荻，你……别说了……”程?霖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们本来就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去和其他同位置的队友竞争参加奥运会的资格的。”魏心荻说，“无论她们最终能否成功，哪怕最后有遗憾，也绝不会是那种委委屈屈的遗憾！?霖，谢谢你，今天是你让我明白了，现在该轮到我做出抉择了。虽然这种抉择的过程同样艰苦，最终的结果可能也会让我感到痛苦，但身为中国女排主教练，我必须去勇敢地承受这些。”
……
时钟即将指向深夜，宋思敏还在翻看着手中的那一大叠技术数据出神。她又望了望旁边那张空着的床，她想，如果是夏至，在今天这样的对抗训练中，一定会比我的表现更好吧。
突然，有人轻轻地敲着她的门。
“思敏在房间吧？”
声音很熟悉。
宋思敏赶紧跑去开门，果然，魏心荻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
“思敏，这是程指导带给你的，都是从之江带来的好吃的。”魏心荻一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一边走进房间，“她明天一早就直接从酒店去机场，返回之江了。她让我转告你和小七，一定要好好训练，抓好奥运会前的几次比赛机会，争取……参加奥运会！”
宋思敏却问：“魏姐，夏至她……什么时候回来？”
“哦，夏至啊……”魏心荻一怔，说，“她应该过一段时间就和队伍汇合了。我听说，她的恢复情况还不错……怎么，想她了？”
宋思敏点了点头。
魏心荻笑了，看着宋思敏，问道：“思敏，你说实话，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心里始终惦记着什么事情？”
宋思敏下意识地想摇摇头，可她明白，什么都瞒不过看事情细致入微的魏心荻，便小声说：“魏姐，我知道，我始终不如夏至……”
“你怎么就始终不如夏至了？”魏心荻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
“我……身高不如夏至，能力上也没她那么强……”宋思敏说。
“思敏，去年的你，还没这么想啊！”魏心荻说。
宋思敏不作声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去年是怎么跟我说的？”魏心荻说，“你跟我说你想打比赛，说得是那么坚决，那么充满信心。所以，世界杯之前定名单的时候，我就跟徐指导讲，一定要带你去！”
“世界杯，我打得不好……”宋思敏说。
“为什么不好？无论你是在主攻位置上，还是我让你客串大接应的时候，你都发挥了我需要你发挥的作用。如果你非要说你在和美国女排的那场比赛最后一局打得不好的话，我觉得责任都在我！当时，我的心思全乱了，没有给你们恰当的临场指导，也没有及时地稳定住大家的情绪和心态。”
“还有球迷说，我之所以能够在联赛里拿到那么多分，最后拿到冠军……”宋思敏说着说着，委屈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是因为夏至没有在……”
“今年的联赛，无论是看电视直播，还是去现场，我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大家的表现，”魏心荻说：“思敏，你这个赛季的整体发挥自始至终都很稳定，完全超出了你这个年龄段年轻队员的水准，我觉得可以用出色来形容！我们都明白，之江女排这两年恰好处在新老交替、青黄不接的时候，球队虽然号称‘老牌劲旅’，但这个赛季的日子真的很艰难。之江女排阵容中，队员们老的老、小的小，真正算得上当打之年的，只有小七和你。可以说，这个赛季你很好地起到了球队领袖的重任，带领这支球队获得联赛第五名。随后，你又马不停蹄地在二次转会到阳浦女排之后，帮助她们历史性地夺得联赛冠军。你是用一场场的硬仗体现了你的作用和你的能力，你取得的成绩是实打实的，这跟夏至打没打联赛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宋思敏抽着鼻子，魏心荻摸了摸她的脑袋，劝慰她说：“思敏，还有一百多天，就是奥运会了。在这一百多天里，我希望你什么都别想，一门心思地训练，提升自己的能力，抓住每一场比赛的机会来积累自己的经验。只要你自己做好自己的，就没什么遗憾的了。你要相信我，你所有的努力，我都看得到，也一定会记在心里！”
宋思敏感激地看着魏心荻，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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