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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心荻站在花川体育中心比赛馆的内场。
刚刚结束了训练前的准备热身，她给队员们五分钟补水时间。五分钟之后，中国女排将进入今天最重要的一个训练环节——分组对抗。
一扭头，魏心荻看到总局排管中心主任陈家祥正双臂抱在胸前，站在场边看着队伍，也看着她。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魏心荻想着，径直冲着陈家祥走了过去。
“陈主任！”
“魏指导！”
魏心荻笑了：“陈主任，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您想跟我说什么。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对吗？”
“是今天。”陈家祥也笑了，说，“理论上说，截至到今天午夜23时59分59秒之前，作为中国女排主教练的你，一定要给我一份中国女排的奥运会十二人名单了。按照程序，明天下午我回到北京，会把名单带到排球中心的办公会上进行内部讨论。然后，我们将以中国排协的名义，将名单上交国家体育总局进行审议。最终，当本届奥运会中国体育代表团正式宣布成立的那一天，这份名单将和代表团其他项目的运动员名单一同对外公布。”
一直笑吟吟地听着陈家祥讲述着的魏心荻，看着陈家祥的眼睛，说：“陈主任，那……就等今天晚上的比赛结束吧。”
“哦？”
“我保证！”魏心荻说，“我保证在今天午夜23时59分59秒之前，把最终的十二人名单，交到您的手上。”
说罢，魏心荻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在场边活动着身子，斗志昂扬准备上场进行分组对抗的队员们。
她的眼眸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分别前的依依不舍。
陈家祥叹了口气，劝慰她道：“魏指导……小魏啊，我懂你现在的心情。从国家队领队，到担任排球中心主任，这二十多年来，我也经历了多少次奥运会了。我知道，球队里的每一名队员对于每一任教练员来说，都如同他的亲人甚至子女一样。可毕竟，奥运会只有十二名运动员能够参加。我们必须要有取舍，才能挑选出和我们最终并肩战斗的那十二个最合适的人选。她们，在奥运会上不仅仅代表的是中国女排，她们代表的，是中国。”
魏心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哦，对了。魏指导，还有一件事。”陈家祥欲言又止。
“陈主任，您有话不妨直说。”
“你之前提到过，想在最后一场与美国女排的决赛中，多给那些替补队员和去不了奥运会的队员一些机会。你的想法很有人情味，我完全认同你的想法，也支持你这么做。不过……你知道的，我们这次总决赛毕竟是在自己家门口主场作战。既然我们已经打到了最后的冠亚军决赛，无论球迷、当地组委会还是上级领导，肯定都企盼中国女排能够拿到出色的好成绩……”陈家祥说。
“我明白！”魏心荻接过话头，笑着说，“中国女排是世界杯冠军，也是世界排名第一的球队。这一次世界女排联赛，我们虽然是东道主，自动进入总决赛，却也是分站赛成绩最好的球队。在这次花川进行的总决赛前三天的比赛里，我们小组赛和半决赛连续赢了巴西、塞尔维亚和意大利，获得了今晚和美国女排争夺冠军的机会。如果说‘出色的好成绩’，那么自然就是要求我们今晚一定要夺得冠军了吧！”
陈家祥点了点头。
魏心荻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陈主任，我觉得给更多队员比赛的机会，和战胜美国女排夺得世界女排联赛总冠军的目标并没有什么矛盾。况且，我更希望那几个队员能够用这一场胜利来战胜去年世界杯最后一站惨败给美国女排所种下的‘心魔’。今天晚上，您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说完，魏心荻一边走向训练场，一边吹响了胸前挂着的哨子。
……
中午12：45，距离世界女排联赛总决赛冠亚军争夺战还有6小时45分钟。
结束了在花川体育中心的最后一堂训练课，中国女排队员、教练员们终于可以坐上大巴返回酒店。
看到队员们都上了大巴车，魏心荻这才最后一个走上了车。
“小兔子！”魏心荻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大声喊道。
坐在她后面一排的顾未央一怔，不由得站了起来。
“过来坐，我有话跟你说。”魏心荻说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那个空座。
魏心荻看到，坐在过道一排的陈家祥冲她笑了笑。
顾未央不明就里地坐了过来。
“小兔子……”魏心荻压低了声音，说，“今天晚上的比赛，你上看台吧。”
“唔……啊？”顾未央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姐……我……我为什么要……要上看台啊？”
“今天晚上的比赛，你和大晴轮休。”魏心荻说。
“可今天晚上……是决赛啊！”顾未央大惊失色中，却恢复了她的快语速，“姐，您不能不让我打今晚这场决赛吧！今天，我们可是要打美国女排啊！”
“我说了，你和大晴今天晚上轮休。”魏心荻仍然坚定地说。
看到顾未央都快有些要哭出来了，魏心荻伸手摸着她的脑袋，凑得离顾未央更近些，爱怜地小声说：“怎么了，着急了啊？”
“姐！”顾未央极力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魏心荻嘿嘿一笑，耐心地跟她解释道：“我不让你和大晴打，是有原因的。你要知道，我们这一次全队十六名队员都来了。虽说每一场比赛可以报十四名队员，但毕竟仍有两人上不去场。除了你和大晴，或许有的队员在这次比赛之后就要离开了，她们没有能够参加去年的女排世界杯，也可能无法去打接下来的这一届奥运会。所以，我想让更多的人……我想让所有人都能够体会到和队友们并肩战斗，直至最终获得一次世界大赛冠军的滋味。你能……能理解我说的吗？”
顾未央听着这番话，更惊讶了。她悄悄瞥着魏心荻，发现魏心荻说到最后，笑容渐渐消失不见，眼圈却有些湿润了。
“姐！我明白了！”顾未央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轻声说，“我愿意……把今天晚上的机会留给队友们。”
魏心荻伸出手指为顾未央撩起散开在她额角的一缕乱发，她又看到了顾未央额角那道淡淡的伤痕。接着，魏心荻把手轻轻地放在顾未央的心口。
“小兔子，我要你今天晚上在看台上认认真真地看球。你给我好好地把美国女排二传的每一个动作都牢牢地刻在这儿，把美国女排每一名攻手的每一条扣球路线都牢牢地刻在这儿。我们不仅今天要赢下她们，等到奥运会上……”
说到这儿，魏心荻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下去了。
她看到了顾未央眼神中的坚毅和憧憬。
……
下午15：30，距离世界女排联赛总决赛冠亚军争夺战还有4小时。
坐在自己房间写字台前的椅子上，魏心荻轻轻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然后伸了个懒腰。
这个中午，她没有午睡，而是再一次地把今天晚上的对手——美国女排的详细数据资料又从头到尾地研究了一番。
她的脑海里，怎么样用好今天晚上首发阵容每一名运动员的思路已经完全地清晰了。
与此同时，今天晚上的比赛到了哪一个时间节点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她应该怎样应对可能出现的不利局面，或是如何利用可能出现的有利局面进行人员调整等等，魏心荻都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个推演。
魏心荻知道，现在，为了今天晚上的决战，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拿出手机，给夏至、方晗、宋思敏、袁?、周书遥和萧潇分别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微信：“五分钟之后，来我的房间。”
放下手机，魏心荻闭上眼睛仰着头，默默数着自己的手机里传来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和六下回信的声音。她笑了，知道这六个队员都已经收到了她的信息。
五分钟之后，魏心荻听到了门口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睁开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在门铃声中打开了房门。
“进来吧！”魏心荻招呼着六个队员，“大家随便坐。”
大家在进门之前就看到了彼此。但发现魏心荻只是叫了她们六个人来，她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似乎一头雾水。大家在床边或是椅子上坐好，充满期待地看着魏心荻，想听听她要跟她们说些什么。
“距离赛前准备会还有半个小时，我提前叫大家来，是有些话要单独对你们几个人说。”魏心荻说着，自己却并没有坐下。她站在屋子中间，视线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
“上午的对抗训练分组时，你们大概心里都有数了。没错，你们六个人是今天晚上的首发阵容。”魏心荻说。
听到这话，六个人的脸上都展露出了或惊或喜的神情。
魏心荻接着说道：“除了你们六个人和小土豆、小雯她们两个自由人之外，今天晚上我们还有六个替补队员。晚上这场比赛已经是这个赛季世界女排联赛的最后一场比赛，甚至可以看作是中国女排在这一个奥运周期里，除奥运会之外的最后一场比赛了。我想，尽可能地让所有报名的队员都在家乡父老面前登个场、亮个相……”
六个人纷纷点着头。
魏心荻接着说：“但毕竟主场作战，大家都希望中国女排能够战胜劲敌，获得冠军。而今天的对手美国女排也一定是咱们在即将到来的奥运会上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我们需要用一场胜利来为我们的奥运会征程积累信心，来壮行。”
大家相互看了看彼此，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魏心荻。
“如果是外人，或许会觉得我的想法相互矛盾了。可我觉得，这两个目的并不矛盾！”魏心荻说，“我对你们每一个人都很有信心！”
姑娘们的眼神渐渐从将信将疑，变得明晰而清澈起来。
“是的！”魏心荻的声音大了许多，“这需要你们在今天晚上的比赛一开始就打出中国女排的气势来，从精气神上，从技战术上，从每一局的比分上都给我完完全全地压制住美国女排！这样，后面的比赛，你们就能够给场下的其他队友创造登场亮相的机会。姑娘们，包括今天晚上不能出战的未央和大晴，我们总共有十六名队员来到了花川。而组委会也为今天晚上的冠军得主准备了十六块金牌！我希望，最后登上冠军领奖台的每一个中国女排的队员，都在这次世界女排联赛的总决赛上一起并肩战斗过，为那面冠军奖盘付出过汗水，而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我觉得，这才是每一个冠军球队成员所应该拥有的荣耀。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在全队的赛前准备会前专门叫你们来的原因。”
“姐，我们明白了！”周书遥说道。
“姐，我们能做到！”夏至说道。
魏心荻看着眼前的这六个队员，又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都经历了去年女排世界杯的最后一战，你们也都对那场惨败耿耿于怀吧。书遥，你是不是总是对外界把你和未央在那场比赛的表现进行着偏颇的对比而念念不忘？方晗，你是不是时常懊恼着自己面对美国女排强力副攻凯莉时处于的劣势的表现，甚至从内心深处觉得你配不上世界杯最佳副攻的头衔？思敏，你是不是始终觉得愧疚，因为在夏至受伤下场之后，你没有能够及时弥补上她缺阵所给队伍造成的短板？还有夏至，你是不是一直因为自己受伤下场，导致中国女排在登上女排世界杯冠军领奖台时没有能够取得全胜的完美战绩，而深深地感到遗憾？袁?、萧潇，你们虽然平时没有说什么，但我也看得出来，你们都觉得在去年的那场惨败中，没能够给队伍做出足够的贡献，给队友以足够的支持。”
六个人全都愣住了。魏心荻所说的每一个字，其实正是这大半年来一直困扰着她们，令她们常常寝食难安的一个“心病”和“心魔”！
“现在，机会来了！”魏心荻说，“面对去年给你们带来沉重阴影的那个对手，能不能用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来劈碎外界对你们的质疑，来实现你们对自我的怀疑，就看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姐！我们明白了！”周书遥说道。
“姐！我们能做到！”夏至说道。
“我们能做到！”所有队员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
傍晚17：25，距离世界女排联赛总决赛冠亚军争夺战还有2小时5分钟。
听到走廊里传来队员们整装下楼，准备出发前往赛场的脚步声。魏心荻盯着面前写字台上放着的那页薄薄的纸出着神。
刚刚开完赛前准备会，送走所有的队员。魏心荻一个人坐在那里，在那张纸上面，用她那娟秀工整的字体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十二个名字。
其实，这十二个名字在这半年来，在这几个月，这几天，甚至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的每一秒，都会反复地在她脑海中闪来闪去。但最终把这十二个名字写下来，对于魏心荻而言仍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魏心荻写得很慢、很慢。
她一边写着，一边想着，这一个个的名字的主人都是谁？她有着怎样的长处？也有着怎样的短板？在即将到来的奥运会上，她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
但魏心荻知道，无论是哪一个名字，哪一个人，都是她非常信任的队员。
可同时，她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些没有能够出现在她笔下的名字。
那也是一张张或活泼、或娴静，或可爱、或成熟的面孔啊！
这些年，在芗城，在甬东港，在香港、在澳门、在东京，在她们一起奋斗过的每一个赛场……她们和她一起度过了难以忘记的一天又一天。可明天，她们就将暂时地分别。
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一份冠军的荣耀留给她们每一个人！以此，作为离别的礼物吧。魏心荻怅然地想。
当魏心荻写完最后一个名字，走廊里的声音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魏心荻看了看时间，到了出发去赛场的时候了。
就是这十二个名字，这十二个队员吧！魏心荻想着，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们，会是奥运冠军吗？魏心荻问自己道。
没错，她们会成为奥运冠军的！魏心荻自言自语地说着，把那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然后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兜里。
走！
她拎起自己的包，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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