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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年获得魏心荻的邀请，以一名大学生排球精英选手的身份加盟中国女排，这是她打过的最累的一场比赛了。
不过覃默雯觉得，自己在这么重要的一场比赛里首发出战，就算再累也是值得的。至少在第一局，她不辱使命。
虽然在这一届世界女排联赛每一场的十四人名单里，她和李梦兮两个自由人的位置都是铁打不动的。按照国际排联的规则，本届女排世界联赛每一场比赛之前都可以从全队名单中挑选十四名运动员作为临场报名球员，而这十四人名单里，必须有两个名额是专属于自由人的。
可主教练魏心荻在今天这场比赛的第一局中，却一直让她一个人替换着全队的后排。小土豆李梦兮在第一局的整整一局比赛里，都站在场边的替补队员准备活动区，帮着队友们一同呐喊助威，并没有出场哪怕一分钟、一个球。
以往的比赛里，接发球更有特点的覃默雯往往在球队需要加强一传的时候来替换一下后排队员。而李梦兮作为主要自由人，则会在球队出现防守漏洞的时候顶到场上。两个自由人分工明确、各有所长，也成了中国女排战术体系中的一大特点。
所以，魏心荻在第一局的用人，让覃默雯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比赛间隙，覃默雯看到魏心荻时不时地就会把李梦兮叫到身边跟她说着什么，想必是讨论着比赛中各种需要注意的问题和细节。然而，魏心荻跟李梦兮说了那么多，却仍然没有派李梦兮上场的意思。这让覃默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聪明的覃默雯似乎明白了，魏心荻是专门把这最后一战的机会留给了她。
实际上，距离奥运会越来越近了。很多中国女排的队员们在平日的训练中都格外地卖力，也悄悄地关注着主教练魏心荻和常常在队内监督训练工作的排球中心主任陈家祥的反应。大家都很关心也都绕不开的一个话题自然是：究竟谁能够顺利地进入球队奥运会十二人大名单。
不过，覃默雯和李梦兮从来没有对这个话题展开任何私下里的讨论。
她俩都非常清楚，目前的中国女排在自由人位置上只有她和李梦兮两个队员了。而奥运会排球比赛不像世界女排联赛或者世界杯这样单独由国际排联自己组织的国际大赛，每队可以有十四个运动员名额，而其中又必须有两个名额是指定给自由人的。
奥运会的比赛，每支排球队只能有十二个运动员参赛。其中留给自由人的，只有一个名额！
不是她，就是李梦兮。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
这多半年来，覃默雯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身披国家队战袍，跟随队友们走上奥运会赛场上的那一幕。
每当想到这儿，覃默雯总会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但冷静下来，覃默雯也知道，在自由人的这个位置上，她跟李梦兮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可言。
覃默雯对自己有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她比李梦兮年长两岁，是个高学历、高智商的选手，也具备着相当出色的阅读比赛的能力。
但和业余参与排球运动的覃默雯截然不同，小土豆李梦兮是从小就按部就班地通过排球后备人才培养体系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每一天都扎实进行着排球专业训练的李梦兮，无论在基本功的水平还是大赛经验的积累上，都要胜出覃默雯一筹。
“我爱排球！”这是覃默雯给魏心荻的一个表态，也是魏心荻下定决心破天荒地邀请一位大学生球员进入中国女排的一项重要原因。排球于覃默雯而言是她的最爱，她也为这项运动付出了很多、很多。
但进入了中国女排这个集体之后，覃默雯才发现，她原本觉得她已经足够热爱排球运动了，可排球对于李梦兮和其他队友来说，却是她们以此为生的技能，几乎等同于她们的生命。
覃默雯深刻地理解了网络上那段精辟的话语：“千万不要用你的爱好，去挑战别人吃饭的本事。”
所以，即便覃默雯跟随球队参加了去年的女排世界杯，又以类似国家队“委托培训”选手的身份代表滨海女排打了一个赛季的中国女排联赛，还有机会在奥运会前继续来到国家队参加封闭集训，随队参加这一个赛季的世界女排联赛，可覃默雯没有丝毫的得意与自满。
越是经历了专业、艰苦的训练，越是打过一场又一场的高水平世界大赛，覃默雯也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和世界一流选手的巨大差距，就是和李梦兮等专业运动员的差距也很大。
她明白，仅仅凭借着自己对排球的热爱，自己或许并不会有站上奥运赛场的机会。这一开始未免让她感到了些难受。但渐渐地她想明白了，她仍然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帮助更多的队友实现她们的奥运梦想，帮助中国女排做好奥运会的备战，这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所以，覃默雯始终把这一次的世界女排联赛的每一场比赛都作为她在中国女排的最后一场比赛去兢兢业业地准备，认认真真地去打。
覃默雯觉得，能够穿着中国女排的球衣，作为中国女排的一员来到比赛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的珍贵，球迷们的每一声呐喊和每一个掌声，都会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这些都绝不容许自己浪费。
覃默雯的这种心态，每个教练和每个队友都看在了眼里。也正因为有了这种心态，覃默雯在这一次世界女排联赛中的表现也越来越抢眼。
但无论打得多好，她明白，自己的最后一战，迟早要到来。
第二局比赛打响之前，覃默雯刚想走上场去，换下轮转到后排的副攻萧潇，却听到魏心荻喊着她。
“小雯。”魏心荻的声音很小，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够听得见。
“这一局，你多帮帮小超人。”魏心荻看着覃默雯，说：“你发现没有，对方有意地在发球和进攻上寻找着夏至那个点，甚至专门把球打向、吊向、发向她身子右边。他们觉得，这样做就会打乱小超人的心绪，让她顾忌着自己刚刚痊愈的右肩，进而抑制住她的发挥。”
魏心荻说的这些，覃默雯从上一局后半程就察觉到了。不过她没有想到，身为堂堂顶尖世界劲旅的美国女排，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对付中国女排，对付夏至这样一个职业生涯刚刚步入上升期，很有前途的年轻球员。
但魏心荻的话印证了她的判断。
赛场果真如战场啊！覃默雯想着，坚定地说：“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保护好咱们的小超人！”
“小雯！”魏心荻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第二局的第一个球就是美国女排的发球轮。
覃默雯来到后排，发现美国女排替补队员里发球最好的主攻凯尔希正抱着球站在了底线的发球区。
凯尔希的跳飘球不仅球速很快，而且线路刁钻。最厉害的，是她的发球找人找点相当的准确。这说明，凯尔希的基本功相当的扎实。其实在美国女排阵中，无论主力还是替补，像绿巨人霍克那样拥有出色身高、弹跳的球员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美国女排队员身体条件一般，但她们都是凭借着这样扎实出色的基本功，通过球员之间的默契配合来形成了“合力”，才使这支球队成为了世界女子排坛一支顶尖的力量。
平日里，魏心荻就多次跟她的队员们强调过，要学习每一个对手的长处，其中自然就包括了美国女排技术的“全面性”与战术的“整体性”。
覃默雯知道，凯尔希的发球对她是一次考验。此刻，覃默雯的身旁一个是主攻宋思敏，一个是接应袁?。
袁?基本上是不参与一传的。在以往的战术体系里，自由人需要为袁?提供最好的一传保护。而这也是建立在后排另一名主攻选手要承担六轮一传任务的基础之上。以前，承担这个任务的是夏至、王筱晴或莫小雨。可现在，王筱晴本场比赛高挂免战牌，莫小雨也还在场下等待替补出场。夏至又成了对手一传、进攻的重点打击对象。
为了在保证全队边攻火力的情况下，给夏至减轻一点压力，魏心荻让另一名大主攻宋思敏站在这一个后排的轮次上，夏至转移到前排。不过，宋思敏的一传能力也只是能够“自保”。所以，第二局比赛的开局这一轮，正是中国女排的一传“弱轮”。
透过球网，覃默雯看到，站在十六七米开外的凯尔希眼神深邃。覃默雯很难从凯尔希的视线中做出判断，她将要把球发到中国女排的哪个区域、哪个队员。
似乎看出了覃默雯的为难，宋思敏大声说：“小雯，别太担心我。你就像往常那样，多帮帮??。”
宋思敏话音未落，还未待覃默雯回答什么，伴随着主裁判吹响比赛开场的哨声，凯尔希的发球就直奔着中国女排的场地而来。
宋思敏和覃默雯都站稳了身子，做好了接发球的姿势。
可覃默雯发现，凯尔希的发球一越过球网，就拐了个弯，下坠了来。
那儿正是夏至站着的位置。
凯尔希的这一记过网急坠球竟然连站位靠前的夏至都没有放过，这出乎了所有中国女排队员们的意料。
夏至的准备不够充分，那球砸在了她的右臂之上，高高地向场外飞了过去。
“我来！”
覃默雯向队友们大喊一声，拔腿就冲了过去。那球飞出去的方向，是中国女排的教练席和替补席。
主教练魏心荻、助理教练黄润泽和队医吴蕴章都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家紧张地望着扑过来的覃默雯，判断着应该在什么时候给覃默雯闪开一个位置。
可大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摔倒或是碰触到什么东西而受伤。去年的女排世界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几个字，可大家也都不愿意往下去想。
覃默雯的眼里只有飞到半空中的排球。可她却发现，无论她冲得多快，排球和她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仍然在努力着，但一切的努力却戛然而止。等到覃默雯意识过来，她已经被魏心荻稳稳地搂在了怀中。
“不追了，小雯！”魏心荻说，“不追了，啊……第一个球，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
“姐……”覃默雯听到魏心荻关切得甚至有一点语无伦次的话语，愣了愣。她还是点了点头，沮丧地转身往场地里走去。
当她的一只脚刚刚迈进场地边线处，夏至突然喊着她。夏至走了过来，拉起她的手，关心地反复问她有没有受伤。
“没问题的。”覃默雯努力地笑了笑，说，“还好，魏姐及时抱住了我。”
“小雯！”夏至真诚地说，“没事就好！抱歉啊，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注意力走神了，没能接好这次一传……”
说着，夏至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覃默雯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夏至。队员们相互之间弥补、主动承担责任这些事情在中国女排这支队伍里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可夏至竟然因为这一球而如此自责，这肯定不仅仅是因为飞了一个一传、丢了一分这么简单。
其实，就在刚刚她扑到场外救球，被魏心荻抱住的刹那，覃默雯似乎也感受得到。魏心荻虽然嘴上说的很平静，但实际上她的心跳得很快。
覃默雯明白了，去年女排世界杯赛的最后一役，二传顾未央就是因为去救一记飞到场外的球而流血受伤。从魏心荻到夏至，乃至中国女排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对顾未央的受伤而耿耿于怀。她们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地发生在任何一个队员的身上。
“夏至！”覃默雯突然大声说，“你不需要太自责了。去拼好每一个球的防守，不正是我的责任嘛！”
“小超人！”宋思敏也在一旁说道，“所有的重任，我们一起来承担！一起去拼！”
夏至听到宋思敏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
队长周书遥也凑了过来，跟大家说：“都别忘了，准备会前，魏姐跟我们说了些什么。”
覃默雯一愣。却听夏至、方晗、宋思敏和袁?几个队友不约而同大声说：“书遥姐，我们一定会给其他队友们创造更多比赛机会的！”
“好！大家继续加油吧！”周书遥说。
凯尔希的第二个发球仍然冲着夏至而去。可这一次，覃默雯做好了预判，抢在夏至前面，把这一球稳稳地接了起来。
周书遥早就跟夏至、方晗做了暗示。一次双快配合，夏至干净利落地扣球得分。
这一球也重新把中国女排带回到正轨上。在花川体育中心球迷们所营造出的热烈气氛里，中国女排不断扩大着比分优势，眼看着第二局比赛的胜负就将悬念尽失了。
连续帮助夏至进行她右侧的防守，这让覃默雯原本的防守区域不得不有所扩大。而更关键的，是覃默雯必须时时刻刻地在做好自己防守工作的同时，把注意力放在夏至那一侧。
临近这一局比赛的尾声，覃默雯的脸上已经满是细细的汗水了。
虽然可以趁每一次下场坐在替补席的机会，用毛巾擦擦汗。但这对于覃默雯来说都已经来不及了，她脸上、身上乃至手臂上的汗水都似乎拧开了阀门的自来水一般，不断地涌出来。覃默雯甚至怀疑，花川体育中心的空调是不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刹那之间，覃默雯恍惚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跟着爸爸和他办公室的其他叔叔、阿姨一起打气排球的情景。
那时候的天气同样炎热，甚至连许多成年人打了一会儿都连连摇着头，跑到球场旁猛灌一气凉水。但小小的覃默雯却没有一次因为热而半途而废。因为，排球是她最爱的运动，打排球是她最爱去做的一件事情。
和那时候比，这算什么啊！覃默雯想着，捞起自己的球衣下摆准备擦擦脸。可手中的球衣下摆又湿又重，显然已经被她的汗水浸得完全湿透。覃默雯无奈地笑了笑，她差一点下意识地想去拧一拧，但立刻忍住了。要是把汗水洒到地板上，可就糟糕了。她想着，还是用这湿乎乎的球衣擦了把脸，便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比赛中。
“小雯，你一定很累了吧。”夏至小声地问她，“我怎么发现，你这两局比赛都没有怎么下场休息呢。要是累了的话，你往我身后站一站，我可以帮你多分担一点防守区域的。”
“可能……魏姐想多给我一点上场的时间吧。”覃默雯说。夏至的话让她心头一热，她顿了顿，接着说，“小超人，谢谢了。可是我明白，可能我没机会去打奥运会了。所以这每一场比赛对我来说，都是异常珍贵的。我很享受能够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很享受在你们身旁一同比赛、一同战斗的时间。所以，让我来多拼一会儿吧！”
夏至惊讶地看着覃默雯，没料到覃默雯能够会如此冷静地和她述说起自己的心声。
尤其听到覃默雯的最后几句话，夏至的鼻子有些泛酸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覃默雯，想了想，说：“小雯，我知道你这一场一直在帮我分担防守，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你放心，接下来我们一起做好防守。”
“可是小超人，你的肩……”覃默雯脱口而出。
夏至摇了摇头，笑着说：“几场比赛打下来，我的肩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就像你说的，我们来并肩作战！我还真的挺想看看，美国女排队员们‘打不死’我之后的那种表情，到底是怎样的呢。”
说罢，夏至伸出了手。
“啪！”
两个姑娘的手掌击到一起，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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