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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席掀开那一刻,凤临渊惊得后退两步,他走上前去,俯身抬起手,又慢慢放了下来,默然良久,低低说道:“将她葬在东郊桃花林。”
时光飞逝,蓝若城玉王爷遇刺一年又七个月后,这一年冬,帝都大雪纷飞已经月余,厚厚的雪似乎要把这座城埋葬下去,那些往常出门风流快活的贵公子都换成日日闷在府中围炉烤火。
帝都近来十分平静,那些流淌过的血和消逝的生命,都被埋藏在深雪之下的青石板缝隙中,年深日久,再难洗去,变成铜锈一般的味道,盘桓在这座巍峨的城池的脉搏里。
大雪刚停片刻,天地万物被铺上厚厚的白绒,帝都东郊的鹿角山下有一片梅林,这时节,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但肯冒着这巍巍严寒去赏梅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凤临渊拢拢衣袖,一步步踏在松软的白雪中,雪白的貂皮大氅垂落雪地,曳起几瓣雪片,梅树枝头,几点暖红悄然绽放,抖落几点白雪,娇俏玲珑,凤临渊停下脚步,从袖中伸出手,那手指洁白似雪,莹润修长,食指上却多了一圈可怖的齿痕,墨发雪肤,薄唇凛冽,丹凤眼妖艳,剑眉轩长,几点艳红梅花映在一侧,三分娇媚,七分冷峻,夺人心魄。
大氅一挥,内里月白镶银细花纹底锦服上,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同这皑皑白雪交相辉映。
一阵风过,梅花枝头白雪簌簌坠落,凤临渊举袖掩面,一声叹息伴随着诗句远远飘入耳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他举目望去,一人站在梅树后石桥上,低头轻轻拂去狐裘上几点白雪。
那女子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一件海蓝翠烟衫,外罩长毛狐裘,微微垂着头,五指纤纤,拈起绒毛上的细雪,又轻轻一吹,眯眼看着几点细雪飘落,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似万里冰雪融化,似天山雪莲初绽,似雪上寒梅怒放,似清空艳阳霎时破云而出,似朝霞初初跃出海面霞光万丈,半月弧的唇角,如玉的肌肤,纤长的五指,如一把上好的古琴,她只一个动作,便奏出传世的绝响。
凤临渊怔然而立,心跳如雷,那侧脸,分明是那个雪地里的孩子,分明是牢狱里那沉静如山的女子,夜十三。
女子似是察觉这边有人,忽然转头望过来,凤临渊一惊,随即失笑,只是侧脸相似而已,那张脸,全然不是夜十三。
他转身离去,唤了藏剑过来:“去打听下,那是谁家的小姐。”
石桥上,女子回头看着那挺拔的身形慢慢走远,消失在疏影横斜的梅树中,她静立片刻,转身下桥,趟过深雪,穿过簌簌梅枝,走向如巨兽般潜伏的帝都。
半个时辰后,藏剑来禀:“殿下,那位是玉王爷的未婚妻,前几日御前救驾,皇上钦赐正五品仪卫正的容夙姑娘。”
凤临渊停下脚步:“哦?是她。”
两月前,岭南黟县连月暴雨,河提坍塌,水患汹汹,皇上令晋王亲自前往黟县,监督筑堤防洪工事,一去月余,待半月前回到帝都,四处皆是这位新晋仪卫正的传言,仪卫正是正五品官职,和地方县令等级,不大不小,却是个武职,直属于威虎营大将军麾下,相当于千夫长,平日司职于军中操练兵士。
昭月国风俗开放,女子为官并非没有前例,东宫太傅萧雪便是奇女子,年不过二十,惊才绝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官至东宫太傅,负责辅佐太子凤凌珏长子读书。
但女子入军营,且还是威虎营,那还是昭月建国以来头一人。
威虎营大营根据地就在帝都以北三十里的梧桐山,因为离帝都近,许多官家子弟被父母送入威虎营历练,京中多纨绔,威虎营肩负护卫帝都之责,近些年来,却日渐腐败,内中关系盘根错节,作为教头,一边不敢得罪官僚子弟,一边还要应付上级巡视,非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不得安宁。
凤临渊回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那样气质卓绝的女子,却要换上男装去对付一群纨绔子弟?
容夙,玉容之的未婚妻。
自从前玉王爷被刺身亡之后,玉容之被加封王位,这位小王爷,却真正成了闲云野鹤之人,玉王妃上书朝廷,举家迁回帝都,天子脚下,太平盛世,奈何玉容之却日日流连花间闹市,混迹江湖,他自小在华山派长大,结交江湖人士本也无可厚非,皇上惜才,亲御笔墨劝说之后,被玉容之婉言推辞,也就不再管他。
直到两月前,这位玉王爷忽然带了一女回来,说要娶妻,且是正妻,皇上大感意外,遂命两人入宫觐见,不妨那一日,宫中防卫疏漏,居然有北疆细作混入,在后花园刺杀皇上。
这一场刺杀,说来不过数句话,但当时在场文臣武将均是骇然至肝胆俱裂。
四名细作混入舞乐坊,皇上在后花园设宴,舞乐坊歌舞正酣,腰肢纤细的舞女妖娆的让人心神摇曳,忽然敲鼓的鼓槌飞了过来,鼓槌沉重,到了近前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柄开山斧!旋转出一圈银色的花砸向皇上胸口。
侍卫断喝一声“保护皇上”,人还没扑上去,那斧头的主人已经到了面前,眨眼之间,另外两名歌姬后发先至,趁那鼓手挡住侍卫,两片红云笼罩住皇上,舞衣飘然浮动,围成一圈红幕,只余东南角。
玉容之夹起一只筷子做剑使,入宫不得携带武器,眼下又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长身玉立拔地而起,竹筷一划,似溅起几点星火,红云破开一线,就在此时,东南角一人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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