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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牢房中,花云裳匍匐在地,低低地咳着,喉咙火烧般发疼,脸上也如同万蚁啃噬般,细细密密的疼。
她抬手摸上去,原本光滑细嫩的面颊,已经皱得像老树皮那般。
她中了红颜骷髅,不管再美的容貌,都会变成皱巴巴的老树皮,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想到给她下毒的人,花云裳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凄然的笑。
“哐当!”
沉重的地牢门开了,一道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传来。
“师父,徒儿来看你了。”
花云裳循声转头,自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的眼睛已经失明了。
所以,她看不到,她的好徒儿花弄影此时一身华衣盛服,妆容精致,仪态雍容至极,似一只高贵的凤凰,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
花弄影的声音含笑,缓声问:“师父,这红颜骷髅,滋味如何?”
花云裳听到这声音,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翻涌。
她张嘴,朝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
花弄影慌忙闪避,但衣角上还是不小心染上了脏污。
她的面皮狠狠抽搐,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恼恨,抬脚就狠狠朝她身上踹去,“我喊你一声师父是给你脸面,你还真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可以对我颐指气使的师父吗?”
花云裳被她踹得心窝剧痛,浑身一阵痉挛,口中一阵腥甜,半天都没能动弹。
看到匍匐如蝼蚁的人,花弄影心中恼恨终于稍退,狭长的凤眸中带上了阵阵快意。
花弄影开口,声音幽幽的,“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当初我的家乡发生瘟疫,你明明救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救不活我的父母?
我们年纪相仿,你明明可以认我做妹妹,可你却偏要收我为徒,让我像个小丫头似的在你跟前端茶倒水,打杂伺候!
你口口声声说要教我医术,可却只让我日日背那些满大街都是的医书,你自己私藏的典籍却是碰都不让我碰!
我在你身边苦学五年,却换不来你一句夸赞!
你是身怀绝世医术,人人称道的女神医,而我,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你对我不曾倾囊相授,我又何必对你真心相待?!”
花云裳听着这些话,老树皮般的面上抽搐着,露出一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心尖更是禁不住泛起了一股强烈的钝痛。
自己救了她,给她取名,教她认字,传她医术,给她饭吃给她衣穿,无微不至……
到头来,非但没有得到她的一句感激,反而被埋怨自己做得不够周全,不够掏心掏肺!
可笑,真是好生可笑!
花云裳张嘴,想要驳斥,想要怒骂,但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嘶哑难听,又徒然无功。
是了,她的嗓子,也被毒哑了。
她愤怒,她不甘,张嘴一遍遍地怒骂着,最后,却只像老风箱似的,嗬嗬嗬地粗喘。
她在骂:白!眼!狼!
花弄影盯着她的唇形,“你说什么?白眼狼?”
她眸中陡然燃起了愤然的冷光,“我会成白眼狼,都是你害的啊!
我们一同入宫,将太子顽疾治愈,这多大的功劳啊!皇上三顾茅庐要给我们封赏,你却全都拒了!
你自己想到那些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山旮旯挖草药,我不想啊!你为什么要把本该属于我的大好前程一并断了?
我告诉过你,我想嫁给太子的!
我将真心话告知于你,盼你能帮我一把,可你非但不帮,还将我痛骂一通,斥我爱慕虚荣,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花弄影满脸愤愤,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不同于往日刻意假作的柔弱,而显出了尖锐刻薄的本性。
“你有什么资格那般羞辱于我?你自己不也是乡野出身,颠沛流离的低贱之人,又比我高贵多少?
现在,我花弄影才是?鹪鹿?钔??蘸盏呐?褚剑
而你,却只配成为匍匐在我面前的蝼蚁!”
花弄影走到花云裳面前,抬脚,狠狠踩在了她的手上。
花云裳痛叫出声。
不要!她的手!
为医者,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拿针的手,却是万万坏不得!
哪怕是死,她也要把她的手好好地护着!
她拼命挣扎,但花弄影看到她的模样,却只觉快意,脚上越发用力。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过你!”
花云裳张嘴,一把咬在她的腿上,她用尽了力气,哪怕隔着名贵的衣料,花弄影的腿上也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啊!贱人!”
花弄影抬脚狠狠一踹,花云裳整个人被踹飞,“咚”一声撞在了墙上,但她的手,也终于得以解救。
花弄影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你敢咬我!找死!”
她上前,在她的心口上狠踹了两脚,然后照着她一直护着的右手,毫不客气地踩下,碾压,旋转,如此反复,残忍而狠辣。
骨头断裂的咯吱声,伴随着花云裳惨烈的尖叫,在牢房中回响,却叫花弄影觉得痛快至极。
“啊!”
“你不是妙手神医吗?没了手,我看你还怎么当神医!
我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做个废人!”
手上的痛,痛入了骨髓,痛入了心扉。
心中的恨意,也与那痛意一般,深入了骨髓。
她忽觉口鼻传来一阵异样的湿热,连那早已干涸得再流不出半滴眼泪的眼睛,也有什么缓缓淌出。
花弄影骤然一骇,身子下意识倒退,她的红颜骷髅发作,七窍流血了。
花云裳只觉心中似被万千虫蚁啃噬,又像是被人用刀子一下下地剜着,翻江倒海的剧痛袭遍了全身。
身子蜷缩在了一起,浑身阵阵抽搐,老树皮似的脸上,满是痛苦地狰狞。
这痛苦的折磨像是被无限拉长,许久,许久,终于慢慢没了声息……
悔,悔之晚矣。
如果有来世,她定不再做那良善慈悲的济世神医,只做个快意恩仇,有仇必报的黑心大恶人。
如果,有来世就好了……
……
花云裳猛地睁开眼睛,那七窍流血,宛若啃肉噬骨的疼痛在心头回荡,叫她狠狠地打了个大寒噤,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涔涔。
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她的脑袋生疼,眼皮也一阵酸胀发肿。
看着眼前一双白皙完好的手,她愣住了。
这是哪里?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忽的有各种纷杂思绪钻入,还未待她理清,外面忽的传来一阵喧闹与嘈杂。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所有声音都糅作了一团,嗡嗡嗡的,像是恼人的苍蝇,直吵得她脑壳生疼。
一道妇人声音传来,声音尖利刺耳,十分泼辣,“我家旺财本好好的,被这花平海扎了几针,下了几服药之后就腹痛难忍,迄今都没法正常出恭。
现在更是肚子鼓胀,痛得睡不着觉,连床都下不来了!
这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他这庸医真真是害人不浅啊!”
妇人的旁边摆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个瘦弱男人,肚子的地方却鼓着。
他面色惨白,哼哼唧唧地呻.吟不止,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紧接着,另一个妇人开口打圆场,“王夫人,王公子这样我们都很难过,但是,平海都已经没了,现在就只剩下两个孩子,无依无靠的,也是可怜,你就行行好,莫要再来闹了。”
说话的妇人乃花平海的嫂子蒋氏。
然而,那王夫人却半分不肯退让,双手叉腰,泼辣异常。
“他这庸医,死了那是他活该!也省得继续留在世上祸害人!
他死了还有人给他送终,还留了个后,我家旺财若是没命了,我们家就绝后了啊!
我不上这儿闹,我还能上哪儿闹去?我告诉你,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带人踏平了这里!”
王家是这保和镇上的首富,家里小有资产,王家平日里行事就颇为蛮横霸道,百姓们都不敢得罪,只是在旁瞧着。
一道童音响起,含满了无助与彷徨,“那你想要怎么样?”
王夫人双手叉腰,整个人像是一只大茶壶,满脸刻薄,“要么你给我去死,赔我旺财一条命,也让那姓花的庸医断子绝孙!
要么,就把你姐姐嫁给我家旺财,给我们家留下一点血脉!不然,我就跟你们没完!”
小男孩双拳紧握,“我姐姐才不要嫁给你儿子!你要我偿命,好,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声,然后伴随着更加纷杂凌乱的嘈杂声。
蒋氏急得直拍大.腿,“阿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你爹这才刚去,你若又没了,留你姐姐一个人在世上,你让她怎么活?”
男孩抽噎的声音传来,“可是我不想让姐姐嫁给王旺财……”
周围有人急于向王家卖好,便插话道,“要我说,王公子这病的确是平海治坏的,父债女偿,裳丫头就是嫁给王公子也不冤枉。”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跟着附和。
“对呀,王家的门楣,也不是谁都能高攀的呢。”
百姓们都站着说话不腰疼,王家有钱是有钱,但一嫁过去就守寡,后半辈子岂不是就毁了?
蒋氏满脸为难,“这事,还得让裳丫头自己点头,不然,我这做伯母的非被人戳脊梁骨,说我卖侄女不可。”
“你若不肯去说,那我就不走了!看谁耗得过谁!”
蒋氏脸上不觉露出了迟疑来,她最后一咬牙,“罢了,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这便去跟裳丫头说一说。不过她若是不同意,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强逼她。”
小男孩急切地想要阻拦,蒋氏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往房间而去。
不等她走到,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人赫然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衣,脸上未施半分脂粉,头上未戴半点珠翠,整个人素面朝天,却丝毫不显病态,反而白如凝脂,吹弹可破。
那双黛眉弯弯如月,似蹙非蹙,端的是楚楚可怜。
她整个人往门口那一站,亭亭玉立,然若一支刚出箭的白兰花一般,娇嫩漂亮,让人见之忘俗。
原本躺在病榻上呻.吟的王旺财瞬间就看直了眼,魂儿都快被勾没了。
蒋氏也呆了呆,心里暗道一声我的乖乖,这丫头片子怎么比以前长得更加好看了?
以前她自然也知道这个侄女长得好看,但以前她一脸病弱,面对人畏畏缩缩,瞧着就小家子气,哪里有现在这副落落大方的仪态。
莫非,经了丧父之事,她也一.夜之间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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