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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财主一惊，眯眼一看，说：“吴大佛，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呜呜呜。”居然哭了起来。一旁的财主夫人突然站起来，鞋也不穿，拿着枕头往吴大佛身上打，边打边骂：“你还回来，你还回来做什么，害我们还不够吗？你个害人精。”全然不顾吴大佛还拿枪顶着李财主的脑袋。
吴大佛抽出手来招架：“你干嘛，你干嘛，别打了，再打我开枪了。”
“开枪吧，打我吧，我也不想活了，你一枪打死我给个痛快。不，你应该先打死自己，再打死我，你开枪啊，对着自己开枪啊。”
吴大佛一时无语，只见李财主拉开老婆，默默地拉着她坐在床边。这时，杨峰听到动静进来了，见状，也拿枪指着李财主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了？”
李财主说：“你们瞎了吗，自己看不到吗？建始毁了！全毁了！”
吴大佛和杨峰两人明白他们的苦，便赶紧让他们别哭了，然后一点点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第一个月还好，虽说大家都没见到吴大佛，但吕方和周玉仙的日夜工作下，各方面的事情都在迅速发展，洋人把枪买到，偷偷运了过来，冯邦和徐明便组织起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他们在李尚文的指挥下，去各个村里搞土地改革，惩治土豪劣绅，着实做了不少事。可是后来电报里传来了消息，吴大佛去了上海见孙文，大家顿时都紧张了起来。果然，没几天，佟连关便带人离开了建始县。吕方见状，赶紧召集大家开会，会上大家争论不休，没个对策。过两天，电报里传来消息，说是在建始附近的清兵得到指令要来进攻建始，这事可闹大了。十里八乡的村子，那些接受了土改的村子都坐不住了，派人来问话，到底该怎么做。李尚文于是组织召开了中华社社员代表大会暨建始民府代表大会，所有社员和各村代表都参加会议，大家讨论了两天，有说要抵抗到底的，有说要将土地还给地主的，众说纷纷，无法定论。
最后还是蒋玲珑的发言统一了大家的思想：“各位社员，各位代表，我是中华社对外联络部的部长，我说两句。吴先生跟我，也跟很多社员反复说过，中华社不是他的个人组织，建始民府也不是他个人的，是大家的，是集体的。我们聚在这里，不是因为吴先生在这里，而是吴先生提出了中华社的纲领，组建了中华社这个组织，所以我们是为了一个理想，一个信念而聚在一起的。现在我们遇到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一个挑战，我们能不能应对这个挑战，这是事关我中华社生死存亡的问题。吴先生虽然现在不在，但我们共同的理想还在，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实现我们入社时的誓言，我们必须保护建始，保护建始的百姓，我们必须承担起我们誓言中所说的话，否则，”
她停顿了一下：“不愿意履行誓言的人，现在可以站起来，离开这里。”她环顾四周，没有人站起来：“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履行誓言，那我们就再齐声念一次。全体社员起立。”
社员们都站了起来，玲珑转向社旗，将右手握拳说：“我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华社，拥护中华社纲领，执行中华社决定，严守中华社纪律，保守中华社秘密，履行社员义务，为推翻压迫者，建立没有压迫和剥削的平等社会奋斗终身，全心全意为民众服务，随时准备为中华社和民众牺牲一切，永不背叛。宣誓人，蒋玲珑。”
她说一句，社员们跟着说一句，说完之后纷纷说出自己的名字。
宣誓完毕，蒋玲珑说：“打仗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知道现在必须统一指挥，我提议，由吕方作为总指挥，组织对抗。”
李尚文站起来说：“我提议由蒋玲珑作为总指挥。”
吕方也站起来说：“我赞成由蒋玲珑作为总指挥。”
众人纷纷赞成，于是蒋玲珑便成为了临时总指挥。她分派各人调动全部力量进行防守作战。徐明和冯邦分别带领部队进行战场考察。
后面的事，李财主就知道不多了，只知道过了几天，恩施的清军当先进攻，被徐明带兵打了回去，奉节的清军几天之后也到了，足足有三千多人，冯邦应对不利，部队崩溃，逃回了县城。徐明带兵奇袭了奉节清军，但因寡不敌众被反包围，冯邦没有去救，但徐明拼死突围冲了出来，却也是损失惨重。这时，恩施的清军进攻各个已经土改的村子，各村都向县城发出求援，冯邦带兵前去，虽然打败了几股清军，却也损失了不少人，最后只得带着一些村的百姓退守县城。两路清军合围县城，双方开展了激烈的攻防战，清军死伤惨重。后来防守的民军子弹耗尽，就将城里的房子拆了，扔砖石扔木头。清军组织敢死队，用石头和尸首开路，硬生生铺出一条通往城墙的斜道，攻破了城墙。攻破城墙后，两军在县城内进行巷战，足足打了一天才停歇。清军破城之后进行了屠城，所有的百姓几乎都被杀死，大部分房子都被烧掉。
李财主家也是这样，他和妻子在围城之前躲到了乡下去，待城里安静了才回来，却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啊，满街的尸首，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被砍了头，那血啊，流的满街都是啊。我的女儿和儿媳妇，都被扒光衣服糟蹋了，就死在家门口。我的儿子，回去接儿媳妇，就被围住了，现在还是生死未知啊。我们一回家，家里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后来那些杀千刀的清兵还回头来抢，我们老两口身上什么东西都被抢了，就在这里等着儿子回来啊。”
李财主老婆说：“你个杀千刀的吴大佛，你走个什么劲啊，你一走，这仗就打起来了。我看乡下那些人，分了地主的田才高兴几天，全被地主带着人抓住杀了，吊死的，烧死的，活埋的，摔死的，淹死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都是你造的孽呀。原来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你偏要来什么打土豪分田地，把大家都害死了，你就是个魔鬼，什么大佛，我呸，我呸死你。”几口口水吐在吴大佛身上，吴大佛和杨峰一动不动，任凭她的叫骂。
待屋内安静下来，杨峰张嘴问道：“那我们那些社员的尸首呢？”
李财主说：“城里的尸体都被大家埋了，埋在城西的大坑里，昨天才埋完。那些被砍下来的脑袋都送到奉节去了，说是要去请赏。”
过了一会儿，李财主说：“我听说你夫人在县衙陷落的时候放火**了，你女儿的下落，我就不清楚了。”
李财主又接着说：“不过我又听说好像有些人在城破的时候趁着混乱从城墙上爬下去逃走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动静，杨峰和吴大佛赶紧拿着枪去看。只见在月光下，院子里不知怎么来了几个人，各个身材瘦小，看不清面目。李财主一看，说：“别怕，不是别人，是邻舍。”
吴大佛走了出去，她们见状，围上来说：“是吴先生吗？真是你，吴先生，你可回来了，我们这些天，可惨了。”话没说完，大家便哭了起来，李财主赶紧将她们迎进了屋子。这几个人都是老太太，其中一个人吴大佛看着有点眼熟。那人说：“吴先生，你不记得我了，当初就是你替我做主，杀了黄老爷，给我闺女报了仇的。”吴大佛想起来了，当时黄老爷的几个朋友拿五万两银子来赎人，最后老太太不肯，就执行了黄老爷的绞刑。
“后来，民府就将我安置在老人院里，让我们这些老婆子教那些闺女们做衣服、做鞋子，民府给我工钱，还有肉吃。我老婆子活了五十多岁了，第一次吃到肉啊，全是民府给我这个老婆子的，民府就是好人，中华社都是好人。可惜啊，好人不长命，这么多后生闺女，就这么被杀了啊。”
说着说着，那些老太太都哭了起来。
吴大佛和杨峰握着她们的手，无言叙说。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说：“吴先生，你别急，听我说，清兵打进来的时候，我看见的，你身边那个老虎子，对，就是吊死黄老爷那个，你婆娘让他抱着你女儿，从城墙那里翻墙走了，他们两个没被清兵抓住。”
吴大佛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感激。
老太太又说：“现在这城里还有些人，都是围起来之前跑出去的。你婆娘本来让我们几个也要走，但我们没地方去，便留下来了。清兵进来之后，说太后说了，建始城里，能生孩子的都杀掉，我们几个老婆子不能再生了，所以才活了下来。”
杨峰恨恨地说：“这个毒妇，自己的孩子死了，就杀别人的孩子。”
吴大佛说：“今天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想明天去祭奠一下死者。”
第二天一早，吴大佛出门的时候，便见外面围了一百多个人，这就是建始县仅存的居民了。三千多人的建始县城，就剩这么点了。在去城西的路上，有些人告诉吴大佛，被围城之前其实逃出去很多人，都是玲珑让大家出去躲避战火的。城里只剩下民军和愿意协助守城的人，大约有七八百人。但是逃出去的人很多都被清军抓住了，当做土匪给杀了。那些经历了土改的村子被地主带人来报仇，村里的护村队也跟地主的人打了起来，护村队虽然有枪，但地主带来的人多，而且地主舍得给钱，还有带枪的清兵，两边打得非常狠，护村队基本都死光了。村里剩下的人都逃到山里去了，现在很多村基本上都只有原来三四成的人，而且多是老人和孩子，要不然就是地主的族人。这次的清军，说是只有恩施的两千，奉节的三千，实际上加上地主带的人，一万都不止，清军那边也死了很多人，怕是有三四千之多。
杨峰问吴大佛：“我之前听说清兵没什么战斗力啊，怎么这次？”
吴大佛说：“这次太后是下了血本的，而且准备了很久。再加上地主们的人脉广，舍得给钱，那些底层的军官也有一些是地主家的族人，所以敢打仗。”
到地方了，原来这里是一大片洼地，现在已经填平了，边上一块大石上，刻了一列字“建始军民之墓”。
有人带来了祭品，有人带来了香烛，有人带来了爆竹，大家将东西摆上，齐齐跪下，吴大佛喊道：“同志们啊，我来晚了，我来晚了。”话未完，已泣不成声。在场百余人都哭了起来，杨峰喊道：“英灵不灭！浩气长存！”
吴大佛站在一个土包上说：“乡亲们，中华社对不起你们，没有保护好你们。敌人如此凶恶歹毒，这是我没想到的。但是敌人越是凶恶，越是歹毒，越是说明我们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弱点，我们找到了打倒他们的方式。所以，敌人越是反对，我们越是要坚持，我们越是要做得越来越好。我要去别的地方了，我要为死去的同志们报仇，我要再组织，再号召，一定要将这个罪恶的满清朝廷推翻，一定要消灭人剥削人的制度，我们最后一定能够成功。中华社万岁！人民万岁！”
此刻的呼喊，没有如往常那样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只有阵阵回声在青山翠竹间回荡，如英灵响应，如忠魂呐喊。
青山阵阵无言处，碧水波涛震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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