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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南方，连绵不断的阴雨打湿着大地，泥泞的道路不适合再飞奔，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几天下来，越昭渐渐也习惯了，加之速度慢下来，她更加不会有难受之感，只是这雨一直下不停，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越昭放下帘子，叹了口气，只期望老天爷早些停下这场雨。
疫情本来就很棘手了，如果天气还不配合，那就太惨了。
缓慢的行程持续了数日，他们总算顺利与范罡汇合。
范罡自听说陛下亲临，他就一个头两个大，倒不是怕得照顾陛下，而是怕对方是来革他的职的，毕竟对方已经提前让他来到南方，他却没有杜绝危险的发生。
队伍抵达，人马被安置在了知府府上，其他人开始整顿行李。
范罡一直唯唯诺诺地跟在越昭身后，前面的人一直没说话，他也不敢开口。
进到大堂，越昭一个转身，范罡立马后退几步。
越昭看了看满脸担心的人，处了处鼻子，问道：“疫区可封锁了？”
“已经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进行了封锁。”
“除了那个小村，没有其他地方有感染了吧？”越昭坐到太师椅上，总算舒服了些。
疫情可怕的不是严重性，而是它那可怕的传播速度。
“有症状的人已经被隔开了。”
越昭往后一躺，闭上眼睛，带着一股泄气的口吻问：“为什么那个村子会被淹了呢？”
洪水决堤绝不是一日促成，她已经提前派人来了，但问题还是出现了。
越昭能想到的就是范罡疏忽了，没有做到严加巡查，才会有漏网之鱼。
范罡担心的问题终于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主动请罪：“是微臣疏漏，请陛下降罪！”
越昭侧着头，眼睛微微睁开，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人，没有立时做出反应。
看到范罡整个头都抵在地板上，越昭又躺正，闭上眼睛，心中盘算着人家都主动求罚了，怎么说她也得意思意思，不然人家这一行为多没意思？
越昭双手撑着扶椅，双脚一抬，从椅子上起来。
地上的人抬起头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口中的惩罚。
越昭走到门口，半晌，开了口：“罚，自然要罚！”
停顿半刻，又继续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一切以疫情为重，等这段危险期过去了，朕在想想该怎么罚。”
继而，越昭转身，看着背对自己跪着的人，道：“大人起来吧！”
“谢陛下！”范罡听到话才起身。
不管惩罚是什么，总之现在他还是安全的，还可以再拖一拖，没准等疫情过去了，陛下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或许还会酌情处罚。
“那些感染者是如何安置的？”走了一圈，越昭又坐了回去。
范罡摇了摇头，没回答。
安置？怎么安置？那个村镇已经没了，雨又下不停，他也就只能让那些人不会跑出来，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安置？
只是对上椅子上那双震惊的眼睛，他又不太敢说，总觉得自己要说让那群人自生自灭，他可能活不过明天，更别说等回去了酌情处罚。
越昭一下坐正了身体，看着眼前的人，咬牙道：“这么多天，这么多天？”
出口的话又被她憋了回去，转了个身，不想看他，但不看又不行，“这么多天，”
越昭觉得这个椅子已经不能困住她了，她又站起来，来回踱步，企图以此来压下内心的愤怒。
等她的喉咙不再哽咽，才转回身，命令道：“在这座城中清出一块区域，将周围都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明日便派人去那个小村，将里面的人带出来安置到那个空区域。”
现在不是让她谴责别人的时候，而是尽快，尽快去管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灾民。
范罡抬起头，要去灾区将人弄出来？他想确认这个陛下是不是在说真的。
那瘟疫是会传染的，与那群人接触了不就容易感染吗？谁会愿意去？
“大人是想他们全都死在里面吗？”
面对质问，范罡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听从吩咐，领了命，去安排人找一个大的庙堂，驱逐周围的人，到时将那群感染瘟疫的人安置在那里。
找一个地方很简单，清出周围的人也不难，但令所有人都迟迟不敢动的是他们害怕自己被传染。
范罡在越昭寝屋外来回踱着步，想着该怎样和里面的人说现在面临的问题。
在他为难之际，房门从里面被拉开，眼前站的是一个年轻的面孔。
南明让开位置，让外面的人进屋。
范罡迈过门槛，他要找的人正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茶。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了，礼也已经行过，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睛瞥见桌上放着一个斗笠和一双手套，也不知道是何用处。
越昭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斗笠，斗笠上盖了面纱，360度全方位，面纱的下面还有一根细绳。
越昭将斗笠递给范罡，范罡拿在手上看了看，不知其用意。
“此次我们带的多，大人去沈院使那领取，将它分给明日要进村的人。”说着，越昭又拿过桌上的橡胶手套，也扔给范罡，道，“还有这个，每人一双，明日戴着。”
范罡似乎明白了手中物品的用途。
又听到：“到时戴上斗笠，记得将绳子系上，进了村就不要说话了，尤其是在碰到人时。”
“明日，朕会同去！”越昭知道他们在怕什么，但怕没有任何用处，为了让他们不要对疫情抱有那么大的恐惧，她只能陪同。
“陛下~”范罡看向那张略显疲惫的容颜，有些惊得说不出话。
“将人带出来后，及时组织人消毒，只要注意防护，不会有什么事的。出了事情总得解决，逃避没有任何用处。”
越昭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问题不是避开的，你绕过它它就永远摆在那，并不会消失，只有直面它，将其解决，那条崎岖的道路才会变得平坦。
越昭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微笑，道：“大人回去休息吧！”
范罡微微犯愣，但也说不出什么话，陛下都亲自陪同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只得领了命出去将东西领了来发下去，明日早些出发。
范罡刚走没多会，知府派的丫鬟就给越昭松来了热水。
伺候她洗过好睡觉。
翌日，阴雨天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等越昭打开门时，南明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两人穿过长廊，到了正厅与范罡和当地知府用过早饭，便收拾着向那个村落出发。
越昭将斗笠盖在头顶，面纱垂落至肩，伸手将绳索一系，整块面纱在脖颈处收拢，将整个头与外界隔绝了。
越昭不确定这样的环境能坚持多久，但她只能这么做，因为这个时代的防护太弱，没有什么熔喷布，口罩什么的也是徒劳。
将手套戴上后，看着面前的一群人，他们的穿戴与她差不多。
他们都知道这个小个子是谁，一个个禁声不言。
然而，越昭也什么都没说，而是看向范罡，让他带路。
南明举着雨伞，为越昭挡着雨。
之前运送物资和人的马车现在再次出发，向更南边去。
越往南，途经的景象越是凄凉，过了兵力把守的围栏，里面又是一片景象。
房屋倒塌，放眼望去没有一处可以遮蔽风雨。
仿佛是映衬着凄惨的环境，这里的天更暗。
雨不是很大，鹅毛细雨。
偶然看见还立着的房柱下还躺着人，人群分散，并不集中。
每看到一个人影，越昭身后都会走出几个去看看那人还有没有生气，如果有，便将人送到马车上，如果没有，便将尸体聚集在一起。
这是越昭要求的，无论活着与否，都不应该不管。
越昭不需要亲自动手，她只需要走在前面，看着其他人动手。
看着一个个人被搬了出来，越昭的心就有些揪疼，之前在战场她也见过尸体，这一次再见她还是难以适应。
脚下的路难走极了，就是穿着高高的筒靴，也还是行走的艰难。
鞋子底下已经沾上了厚厚的泥，越昭的每一步都需要使出力气，还得走的小心，以防滑到。
越昭仔细地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个脚印，七月的天就是下着雨也依旧热，再加上这么全神贯注地行走，越昭已经感觉背上起了一层汗。
“陛下，路不好走，要不您回到外面等我们？”范罡看着小丫头因为走路就分不出心，便建议她不要跟着了。
反正她人已经到了，进不进来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总不能都进来了还不管那些受难者吧。
越昭摇了摇头，她得走完，不然其他人还以为她只是做个样子。
但因为范罡的话，她心中又有些难受，这一次，她也照样不负众望的成了拖累。
南明伸手拽上越昭的胳膊，越昭看了他一眼，隔着两层轻纱，像是给对方的脸蒙上了一层雾。
“你放心走，不会摔。”他走得稳。
本来他站在她身边就不会让她有摔倒的可能，但对方依旧走的小心翼翼，像是一个人在艰难前行，他便只好拉着她，让她知道旁边还有人，她可以大胆向前。
越昭回过头，眼睛也不再一直盯着脚下，她可以抬起头，看向四周，看这衰败景象。
在村落走了一个上午，总算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人，一群人才返回。
越昭看着受难者被放到马车上，伸出手，想看看这雨究竟有多大。
细雨打在手上毫无感觉，除了有些湿润。
很像冬天的雪花，雪花飘落也会留下一滩水，与这没什么差别。
等所有人都准备就绪，越昭回到马车，终于，她可以将斗笠解开，透透气。
在马车里待了一会儿，越昭发现南明没进来，便掀开帘子。
“有什么事吗？”南明回过头，看向里面的人。
越昭看着斗笠上的轻纱都湿了，突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撑伞。
她还真成了事事需要人伺候的人。
“你进来吧！”
已经淋湿的南明并没有撑伞，只是坐在木板上。
“离我远点就行！”越昭笑了笑，打断对方即将出口的话。
她知道他肯定要说他浑身都是湿的，进入会把马车里的垫子弄湿的。
马车空间还算大，只要保持距离，他的湿意就传不到自己。
越昭松开帘子坐了回去，外面的人也很快进到里面，两人坐在马车的两边，中间的位置完全可以再坐一个人。
“回去洗个热水澡，这个时候要是生病了可没有谁能照顾你。”
上一次她的话他没听，那个时候在皇宫，有条件，生病什么的无所谓，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了，随行的太医们都要去医治患者，哪有时间管他？这一回他总该听了吧。
南明吸了吸鼻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前他或许会反驳她，自己身强力壮不会生病，但到了中越他已经病过两次了，那种大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马车一直将人拉到城东的寺庙。
寺庙有烛火，太医们早已准备好候在那，就等着患者们抵达，他们好开工。
下属们扶着患者从越昭身边经过，低低**时不时从她耳边经过。
就是隔着一层纱，以及一层泥，越昭也能从他们脸上看到无比痛苦的表情。
太医们先是指挥打下手的人将那些人的脸擦洗干净，接着就是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
越昭转过身，看着寺庙外面。
至于后面的进程是个什么样，她全然不知。
站立了一会，越昭的左肩被拍了拍，越昭侧身看去。
“你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
越昭点了点头，她的确不适合待在这，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看着沈奕重新回到人群，越昭才起身回到住处。
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热水里里外外洗一遍。
越昭反复地搓着手，严格遵守着七步洗手法的顺序。
越昭用白帕子擦干手，笑了笑，她还从来没这么认真洗过手呢。
太医们忙着，越昭自然也不能闲着。
她吩咐范罡和知府熬些稀粥，烧点开水送往寺庙。
那些受难者也不知道多久没进过食了。
看着一锅一锅热腾腾的食物被送走，越昭又忙着处理剩下的尸体。
尸体肯定是要处理的，挖坑埋掉不现实，一把火烧了比较省事，还可以防止病菌传染，毕竟经过火焰那么高的温度，病菌想活下来都难。
只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露天焚尸也不现实。
最后，越昭只能找寺庙附近的一间屋子，将那堆尸体放进屋子，一把火连带屋子也给烧了。
听到越昭的想法，范罡还是有些不同意的，中越兴土葬，这火化不是很容易让人接受，再说了万一他们还有亲人在世，亲人又被医治好了，知道死去的亲人被烧成了一堆灰可怎么接受得了？连个尸骨都没有存下。
“若土葬很容易传染病毒。”病毒那玩意无孔不入，尸体被埋藏在地底，病毒或许就会通过土壤传到其他地方，比如说混在水质里，河流流经的范围太广了，到时候真蔓延了，挡都挡不住。
“病毒？”
越昭以为他会继续和自己讨论土葬还是火葬，没想到对方纠结的是病毒二字。
越昭才意识到，他们还没有到达认知病毒那个程度，于是换了种说法：“瘟疫可以借助土壤传播，但火化就可以通过高温将其消灭。”
越昭不敢保证百分百，但大多病菌都还是惧怕高温的。
范罡两条眉毛倏地向中间靠拢，高温可以消灭瘟疫？他怎么没听说过？
但对方是天子，她说的话容不得他质疑，之前的事他就已经没处理好了，现在还不遵守命令，可能回到朝廷，他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
“大人只需按我说的做就好！”对于一个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她不想浪费太多口舌。
范罡依照越昭的吩咐，讲尸体放进了寺庙中一个废弃的屋子，将门锁死，就等次日点一把火看着这个房间化为灰烬。
越昭还将府上的人聚在一起，教了他们洗手的步骤，因为她看到过他们洗手的方式，基本上就是在水里过一下就行。
那样太草率了，于是便将她学来的洗手方式教给他们。
整个府里的人都聚在大厅，看着陛下怎么洗手，再看着被拉出去的几个人地展示。
很快，七步洗手法从知府中的人传出，传到城内家家户户。
越昭本想等雨势小些了再点火，不然火不容易烧起来。
结果第二日，她等来了太阳的光辉划破天际，穿过层层乌云，散发着光芒照耀四方。
久下不停的雨终于停了，整个城镇的百姓都出门拥抱着久违的太阳。
“定是陛下来了，才带来了好运气！”好久没见过晴天的范罡看着耀眼的太阳，脸上的笑意压不住。
只想借着这个自然优势拍一拍天子的马屁，希望对方心情好些，少与他计较过失。
越昭笑了笑，哪有什么好运气？或许这雨本该停了，只是她恰好赶上了而已。
天一放晴，火化尸体也尽快拉上了日程。
一群人站在小屋子外面，看着一把火将屋子周围的柴都点燃。
干柴烈火，很快，火势蔓延。
眼前的熊熊烈火散发出的光竟是比太阳光还要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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