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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子弟离家开始便请了牌位，身死归家便将名字写上。
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上香。
白尘青是最后一个上前的。
他盯着那个牌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秦老将军其实是在他背上咽气的，只是说了句：“军人战死，死得其所。”
秦老将军是将带入玄甲军的那个人，曾经白尘青也在想如果那天秦老将军没有向他伸出手，他是不是又一次倒下，再也不会起来了呢？
后来石原死在他的手上，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只是后来想起秦老将军，才发现石原是杀死秦老将军的人。
秦老将军那时心脏被一箭射穿，流了很多血，染红了他的白胡子，也染红了白尘青的脸。
白尘青一直没有来秦家，是怕看见这块牌位，也是怕见老夫人。
那时秦老将军总是爱在他面前说家中糟糠又如何如何，还说一定要带他见一面的，请他吃老妻做的烙饼。
只是现在秦老将军写在牌位上，他站在下面看着他，他的老妻还是流了眼泪。
“老秦，我后悔了。”
后悔那日派他出战了。
“老秦是不后悔的便够了。”老夫人擦干净了眼泪，看着丈夫的牌位，仿佛就是在看着丈夫。
秦老将军出征六年，没有回过一次家。
出征前一晚，他拉着自己的手说：“这次要是我回不来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那时她说你是九境的强者，谁能杀得了你？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没能再回来。
那时他出征，她在城墙上送别也就成了两人此生最后一面。
无人知道老夫人也是将门子弟。
却是满门忠烈，只剩下她一人！
老妇人与秦老将军青梅竹马，十四岁就进了秦家的门，吵吵闹闹便过了大半辈子。
她叫周琅。
周家与秦家是世交，她与秦昭是指腹为婚。
一场大战后，周家男儿尽数战死，只留下她一个孤女。
那时京城的风很大，快吹倒了她。
六十年前的周大小姐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又长得好，人们都说她是天上来的仙女儿。
她原本是瞧不上秦昭的。
那是个浪荡子，比起她的父兄差的远了。
少年曾趴在自己未婚妻的墙头喊道:“周琅，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可一夜之间，周家没了，只剩下她一人。
再是忠臣之后，也不过是女儿身，哪有人在意她？
于是老镇国侯亲自带了聘礼将才十四岁的她接回了秦家。
那时秦昭还大闹了一场，因为他也不喜欢她。
因为她不喜欢他。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俩就被按着头绑在了一起。
她睡在床上，秦昭便只有地板可以睡。
再后来，老镇国侯也没了，偌大的侯府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接过了父亲的侯位和长枪，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老子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老子！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你要还是不喜欢我，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老子要去上战场了！”
那么周琅喜不喜欢秦昭呢？
喜欢。
她不喜欢秦家小侯爷。
秦家小侯爷整日流连于花楼，喝酒闹事，是个浪荡公子儿，她不喜欢。
娶了周琅的秦昭又重新练武，不再流连花楼，也不再和狐朋狗友厮混，竟四处收罗起了孤本，读起了书。
于是她说:“我喜欢大将军！”
他骑着马出了城门，她站在城墙上看着他远去。
她守在京城，守着秦家，等着他回来。
那一次传来大军凯旋的消息，她穿了一身红衣站在城外，翘首以待。
有少年郎打马走来，喊着她的名字:“周琅，你说过你喜欢大将军，我成大将军啦！”
他不知道她里面还穿了一身白衣。
若是他回来了，她便穿着红衣去牵他的手。
若是他没有回来，她便穿着白衣为他披麻戴孝。
他们是将门子弟，有些事情从出生便已注定。
他们承载了父辈的荣耀与期望，也承担了眼泪与悲伤。
也许哪一天醒来家中就和从前一样一个人也没有了。
后来秦昭成了秦老将军，也做了很多糊涂事，她还是等着他。
吵得多了也累了，或许不再喜欢了，最后就成了家人。
后来有了秦风，她便一心想着养大秦风。
都说秦和是和秦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秦风才是最像秦昭的。
一样的浪荡，一样的风流，一样的倔强。
她这一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幼时等着父兄回家，青年时等着秦昭回家，后来等着她的儿子们回家。
曾经的周大小姐或许已经淹没在了岁月长河中，人们只记得秦家有个老夫人，但她还是记得她叫周琅。
那年出征，秦昭又牵住了她的手:“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换我等你。”
她没有办法改变很多事情，于是便学会了等待。
后来少女一袭红衣走出长安的时候，她也站在城墙上，看着她远去。
她很羡慕那个少女，有勇气迈出这座古老的城池。
算来算去，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竟还是十四岁那年老镇国侯敲开了周家的门，让她和秦昭一起走了那么久。
琴棋书画，年少时爱的早已经放下。
后来她更喜欢厨艺，等得他们回来时，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虽然她从未上过战场，却对战场从不陌生。
五十八年前她接回了父兄，两年前她接回了秦昭。
她知道秦昭从未后悔，就如同她的父兄曾经那样，化作一团烈火，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她也不曾后悔。
她看着少年，听见了他的问题，做了回答。
秦风带来的少年的消息时，她更多的是好奇。
让她这个老太太也羡慕的少女的心上人，自己那个看似浪荡，实则骄傲的儿子也敬佩着的人她怎么能不好奇？
她见过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如此地干净。
他说:“我后悔了。”
而她只想告诉他他们所有人都不曾后悔。
生逢乱世，生于将门世家，身为军人，身为军属，他们再早已做好一切准备。
他们都不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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