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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洪水，颗粒无收，朝廷的赈济粮少得可怜，为了给刚满一岁的小儿子治病卖了家里的五亩地，还向地主家借了好些粮才熬过来。
今年，又是洪水，朝廷的赈济粮还没到，就在地主的威逼利诱下，将家中的田地都贱卖了出去，才连本带利还清了债，并换了些米粮和药材，在逃荒路上苦苦维持。
路上，小儿子最终还是病死了，草草埋掉后，一家老小只能收起悲痛，继续跟着逃荒的队伍，一路向东，蹒跚前行。
粮食还没过泗州就吃完了，一路上，靠的是草根，树皮还有地方官府仅有的一点施粥苦苦维生。
地上地下的活物早就被第一批逃荒的人吃完了，能找到草根和树皮已经实属不易，千难万险中抢到的官府稀粥都是拿命换的，身上现在还是青一块紫一块。
“到底是哪个混蛋说楚州有粮吃的！”赵大郎心中咒骂道。
他五天前就到楚州了，沿途多亏了楚王殿下的船队施粥，否则一家子恐怕走不到楚州就都饿死了。
路上很多人忍不了饿，趁着夜色进村里去偷东西，大部分都被活活打死，悬尸村口，以示警告。
这世道，谁都难啊！若不这样，村子一定会被抢劫一空。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偷，只是自己死了，三岁的大儿子，两个妹妹，老母亲和妻子谁照顾？这一家六口人的命都寄在自己身上啊！
三天前，看着楚州城每日装模作样施的几千碗稀粥，赵大郎带着家人，继续向东走，可是东边也是什么都没有，无奈又折返了回来。
一会就是拼了命，也得抢到粥才行！赵大郎舍不得力气攥拳头，只得在心里暗暗发誓。
城内，肖恒难得在王府里用一次早膳，周晴自然特地安排厨房去精心准备了。
“这咸菜味道真不错！”肖恒嚼了嚼嘴里的腌咸菜，回味无穷，简直比肉还香还有滋味。
“殿下又不记得了，这咸菜可是用辽东深山中的百年老参和上等的野生鹿角经过特殊工艺烹制而成的，可比平常百姓吃的那些珍贵万倍不止，味道自然好。”周期坐在对面，柔声解释道。“今早熬粥的米则是川蜀特供宫里的，从地里收获后，由人一粒一粒筛选而出，色泽，颗粒大小以及形状都有特殊要求，熬出来的粥配上这珍馐，才不失其味。这些都是殿下当初离京时吩咐晴儿一定要带上的。”
肖恒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前世也算是阅尽繁华，见过大世面了，可如今在这等情景下，如此讽刺的一幕却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周晴看着有些失神的肖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那些东西......留着吧，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肖恒三五下扒完碗里的粥，心中更加郁闷惆怅......
此时，城外的施粥棚已经开始了运作，赵大郎一家人排了三天队，终于轮到了他们，一家六口，一端到粥就立刻咕噜咕噜地喝完了，生怕一出了官兵护卫的地方被其他人抢去。
已经饿了三天了，这点东西其实也就是续续命罢了，吃下去哪里能有什么感觉？
又是只施了三四千人，便有小吏大喊道：“施完了，施完了，明日再来！”
灾民们一阵骚动，瞬时哭声震天，但很快就又平息了下来——还是省省力气吧！前几日就有人上去纠缠，结果竟被官兵活生生给打死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哪里还有人敢再轻举妄动？
毫州，滁州，真州三地连着两年洪水，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如今十万流民聚集在淮南路较为富裕的泗州，楚州，扬州三地，最东边的楚州还算少的，如今还只是两万余人，很多还在赶来的路上。
朝廷是有赈灾措施的，可是一路克扣，层层盘剥下来又能剩多少到百姓嘴里？每日施粥几千人不过是做做样子，到时也好应付朝廷的检查罢了。
而流民们往这三个富裕的地方赶，除了乞讨，更多的是来卖儿卖女的。
连着两年水灾，当地本就不大的人**易市场早就饱和了，一个十五六岁大的黄花闺女卖不了三两银子，也只有到了楚州，扬州这样的地方，才能卖个好价钱，才不至于全家一起饿死。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灾民太多了，这两州之地的人牙子也收不了那么多，而且这些人牙子似乎在等，等到人快饿死的时候，再以最低价买回去。反正城里粮食多，省下的银子不知道可以养肥多少斤，转手一卖，一个人至少可以多赚三两银子。
现在灾民太多了，就连人牙子都在抱怨生意难做！
官兵退去之后，城里的人牙子们便开始出动了。赵大郎是没有想过卖家人的，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干不出那样的事。否则他那两个长得极美的妹妹现在就不知道在哪个青楼里遭受胯下之辱了。
就在前天，人牙子开出了三十两银子一个的价格，可他就是不卖，五六拨人牙子，好说歹说，提到了五十两一个他也不卖。昨天，又有几拨过来，他还是一贯的态度，不卖家人！
可是，那要怎么活下去啊！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够这一家子度过这次难关了。赵大郎心中却也不免犯起了嘀咕。
突然，城门大开，一队官兵策马而来，后面还跟着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为首的将军大喊道：“楚王殿下出城狩猎，闲杂人等立刻散开，阻道者立斩不赦！”
其实他叫也没用，地上的那些人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走动，就算是被官兵驱赶，也是慢慢吞吞，不是他们不怕，而是他们大多都饿了三天以上，连怕的力气都要省下来。
......
......
眼前的一幕再次震撼了肖恒，他骑在马上，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无数衣衫褴褛，瘦如干柴的灾民半卧半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头发蓬乱，几个几个就是一堆，脸上还满是泥污，就连城里百姓养的鸡都比他们的处境要好。
马儿缓缓前行，肖恒面色凝重，心中还在百般纠结，他出城打猎其实也有看一看灾民处境的意思，如今亲眼所见，却再也忍不住了。
盛世，哪里有百姓的盛世啊？
这盛世，只在诗词里，史书上！
他知道自己干涉这些事情的后果是什么，也知道若是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而原主的敌人们却极有可能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些天才如此惆怅郁闷，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按理说，他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对这里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才对，可是看着这样的场景，他的良心确确实实在痛啊！
看着眼前的一切，肖恒脑子乱成一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反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能怎样？
人呀，就是那么奇怪，做与不做一件事用的居然是同一个理由。
马儿走到人群让出的大道中间，肖恒突然一勒缰绳，御马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四周。杨忠一脸惊讶，不知道自己这个奇怪的主子又要做什么。
“传令下去，本王出城狩猎，得百姓相送，大喜，赏粥一整日！”
肖恒破天荒地大喊道，不仅吓到了自己的侍卫，也吓到了所有出城护送的官兵，而在远处的灾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前面的人极其艰难，又好似很欣喜地跪了下来，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杨忠，立刻安排人去办！”肖恒厉声喝道。
“是，属下遵命!”杨忠这才从失神中缓了过来，立即拱手应道
“叫人去让王妃来负责吧！”
说罢，肖恒双腿一夹，马鞭一挥，策马奔驰而出。乌云散去，阳光普照大地，肖恒骑着马的影子拉得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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