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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过，花朵颤巍巍的摇晃了下身子，老人伸手扶正花朵，垂眸看向趴在病床上睡着的老奶奶。
老奶奶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就算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紧的皱着。
“玉华，一眨眼，我们都老了……”
老人叹了口气，伸手抚向那张布满皱纹和沧桑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岁月的痕迹。
“爱国？”
老奶奶本就睡的不踏实，所以老人一有动作她便惊醒了。
“你醒了？！”
老奶奶迷糊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便是激动与欣喜，“我这就叫护士过来！”
“我没事。”老人扯住她的手，亲昵的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眼泛泪光的说道，“玉华，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对不起你……”
老奶奶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此刻，两人相顾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
胡爱国记得，那是一个月明风清的日子里，具体是哪天他也不知道。
没有手表，没有日历，更没有手机，像他们这些最普通的战士，大多都是不知道具体日子的。
那天战争的炮火响彻云霄，硝烟弥漫，冲锋的号角不断的被吹响。
战士们都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胡爱国却被留了下来看守这架刚从敌军手里缴获的飞机。
除了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一名老战士。
老战士早些年伤到了腿，没办法再去前线，平时都是负责一些后勤的工作，但就算如此，大家也都非常的尊敬喊他一声“老班长。”
“老班长，我也想去前方作战！”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最是能激发年轻人的热血，胡爱国听着远方的号角声，心中心痒难耐。
“小胡，后勤也是革命的一种，首长也是心疼你年纪太小，你要体会他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老班长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像他这样刚来多久的新兵蛋子，往往还不知道战争究竟有多残酷，一心就想做出点成绩出来！
“老班长，你们总说我年纪小，可我已经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了！”
胡爱国抿着唇，有些不服气。
【玉华，你等我，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战功赫赫的军人回来！】
想到曾经和玉华说过的话，胡爱国心里就是一阵的憋屈。
他都已经参军两年了，却连枪都没摸过，连前线都上不了，还谈什么战功啊！
“真正的战士就要学会服从命令，你呀，还差的远呢！”
老班长杵着拐杖拖着瘸腿，缓慢的走到飞机前面，用袖子仔细的擦去溅上去的血痕。
这种螺旋桨式的飞机若是放到现代，那简直就是最落伍的款式，但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这一架飞机可谓是弥足珍贵了。
若不是战事紧急，部队忙着乘胜追击，实在抽调不出人手，这架飞机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一个新兵和他这个瘸腿老头来看守的。
首长说了，战事若是快，大概几个时辰就会回来了，所以他们只用在这看几个小时，按理来说，是一项没有任何难度的工作。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小时，就发生了变故。
就在胡爱国和老班长闲聊的时候，一伙不知道窝藏在哪的日军突然冲了出来！
对方大概有十几个人，其中一名面容坚毅的日本男人被其他人紧紧护在中间，想来便是这伙日本人的头头。
也不知道他们是躲在哪，又或者是从战场上逃走，总之，这群落网之鱼知道大部队已经走了，又狡猾的杀了个回马枪。
他们两个人自然不是敌方的对手，很快便被日军钳制住了。
“你……开……不然，死……”
一个脸上满是鲜血的日本人用枪抵住胡爱国的头，看了一眼飞机，用着结结巴巴的中国话示意他开飞机带他们这伙人离开。
“小胡！不可以！我死了没事，飞机一定不能被他们抢走！”
另一边的老班长急得大喊，死命挣扎，却被紧紧的勒住了脖子。
【中田君，太吵了！】
胡爱国听不懂日语，只见那个头头皱了皱眉头，对着抓住老班长的那个日本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名叫中田的男人就用枪柄狠狠的敲在了老班长的头上！
鲜血直流，一滴，两滴，渐渐变成血流顺着老班长的额头流到脸上，显得狰狞又恐怖。
“呸！”老班长回头，恶狠狠吐了中田一口唾沫，“你们这些小日本等着吧！咱们的大部队马上就会回来了！”
【中田，不要再磨蹭了！】男人显然已经有了不耐烦。
中田摸了摸脸上的口水，看向老班长的眼里已是一片死意。
那眼神胡爱国太熟悉了！
“别开枪！别开枪！”胡爱国流下眼泪，垂下头，不敢看老班长的眼神，“我开。”
“小胡！你！”
说他懦弱也好，说他害怕也罢，胡爱国曾经也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当真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也是怕的。
“老班长，俗话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就算我不开，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我不想死……”
一方面是出于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另一方面也是他还太小，换作现在也就是刚上初中的年纪，实在不能理解老班长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
活着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很好，你，这个！”
日军头头对着胡爱国竖起大拇指，很显然对他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中田，这个年轻人利用完了也不要杀。】
【是！大佐！】
大佐破天荒的放了胡爱国一条命，也许正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日本，打了败仗是要切腹自尽的，可大佐不想死，他跟胡爱国一样，同样不能理解这种无畏的武士精神，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他当了逃兵。
【大家把东西搬上飞机】
大佐说完就示意中田开枪打死老班长。
“不要，不要开枪！”胡爱国挣脱出来，挡在老班长面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就急急的说道，“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还瘸了腿，对你们构不成威胁的，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大佐听不懂，却看懂了他那焦急又慌张的神色，沉思片刻，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大佐！不可！放虎归山就是养虎为患啊！】
【谁说我要放他走的？这位年轻人我很是欣赏，既然他开了口，留这老东西一条命也不是不可，就把他一起带走吧！平时给我们做下饭啥的也不算完全没用。】
总之就这样，被挟持的胡爱国开着飞机带着老班长，根据大佐的指示到了一个无人的山顶。
等到了他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无人的山顶！除了他们这伙人，这里居然还有窝藏着不少的日军！
这里显然就是一个日军的军事据点！
“小胡！你这回可立功了！”
原本还有些不开心的老班长看着周围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的日军，为自己发现了这么大一个日军据点而兴奋！
看看那一箱箱的手雷和炸弹！若是把这个据点占领了，那该为革命做多大贡献啊！
“老班长，我们就两个人，你还想占据人家根据地。除非日本鬼子都消失了，不然你就别想了。”
可胡爱国没想到，他还真就一语成谶。
自从有一天那个叫中田的日本人拿着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回来一脸兴奋的对着大佐说了什么后，日本人就一个个的莫名消失了。
他能够听到地下总是传来爆破和施工的声音，可胡爱国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不是他能触及的东西，日本人也不会告诉他。
*
炎热已经过去，天又开始变凉了，又是一年秋天就快到了。
这已经是他到这个山洞的第三个年头了。
曾经的有些简陋的山洞现在早就大变了模样，所有的设施一应俱全，这几年里日本人不仅修了房屋甚至连电都通了。
只是日军越来越少，渐渐的，竟然又只剩下了一开始的那十几个人。
“老班长，你说部队的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啊？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啊？”
胡爱国一边搅动着锅里的野菜，一边问旁边的老班长。
这锅里的就是他们的午餐，他们两个是没有吃食的，那些日军带了很多的罐头，却没有他们两个份，所以胡爱国经常会在附近找些野菜充饥。
老班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会的！”
这个话题显然有些沉重，胡爱国便换了一个话题。
“老班长，你说那个大佐在做什么啊？最近我看他都觉得有点害怕，好像变了一个似的。”
“我也不知道，最近夜里我总是能听到凄惨的哀嚎声。”
“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吧？”胡爱国有些好奇的建议道。
“小胡，首长给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好飞机，其他不相关的闲事少管。”
“哦……”
“你……过来……”
胡爱国话音刚落，那个会说点中国话的日本人中田就突然出现在洞口，他的身旁站着满眼通红的大佐，大佐的眼里满是血丝，显然是多日未睡觉了。
他指了指胡爱国，示意他过来。
胡爱国有些疑惑的站起身，中田便拿出一管装着血红色液体的针剂要扎进他的胳膊里。
那抹妖冶的红色是那么恐怖，胡爱国下意识的就觉得那里面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夜晚每天听到的哀嚎和那些消失不见的日本人，胡爱国下意识的就躲开了。
对于他的躲开，大佐显然很是不满。当初他欣赏的是胡爱国这种惜命的精神，如今也同样痛恨他这种惜命的行为。
【既已是无用之人，杀了便是。这种贪生怕死之徒，也扛不住我的实验，我看还是用那个老不死的做实验好了，他有血性，肯定能扛的住。】
胡爱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听到扳机扣动，一枚子弹就以光速朝着他的胸口飞来。
这个速度，没人能躲开。
咚咚……咚咚……
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这么剧烈的跳动过，他想躲却又躲不开，只能本能的闭上眼。
轰…
重物落地，预想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胡爱国本能的睁眼。
“真是可惜……”中田感叹一声，收了枪，“你运气很好，这老东西竟然替你挡了枪。”
“老班长……老班长！”
血，到处都是血……
无论胡爱国怎么用力的按住他的胸口，鲜血都源源不断的从那涌出。
“没事的……没事的……你一定不会死的……”
胡爱国尾音颤抖，满是哭腔，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到老班长的脸上。
从当兵开始，他就跟着老班长，这些年，他早就把他当做了父亲一般的存在。
“小胡……咳咳……别哭，我这条命早在几年前就该死了。”
老班长气息奄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道，“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完成首长给我的任务，你……你……”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老班长！不要！！”
胡爱国哭着大喊，这一刻，他终于懂了“军令大于山”所蕴含的沉重份量。
只是这份明白来的太晚，又太过沉重。
后来，他还是被日本人拖走，最后还是被注射了那种红色的液体。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知道了，他只觉得很热，头也很晕，意识全都不清醒。
他只知道他不能死，他还要完成老班长交代给他的任务。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些日本人全都死了。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只看到满地都是碎肉尸体。
恶心得他呕吐了好几天，他本能的想要逃离这个山洞，却又在上飞机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这洞里的物资，都是国家的财产，都是老班长到死都放不下的东西，他要留在这，守护着它们！
可想起玉华还在等他，胡爱国又给了自己一个期限——他就守到部队来的那天。
此刻的胡爱国并不知道，抗日早已结束，部队解散，他与老班长这两个无名小卒早已被遗忘。
在那个战乱的连全尸都留不下的时候，也许没人认为他们会还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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