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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他牵着马踉踉跄跄地走在羊肠小径上，落日的余晖在他宽厚的肩膀镀了一层细碎的金光。
他木讷地朝前行走，神情迷茫恍惚，像是一条将要冬眠的毒蛇，纵然内心翻涌着无边无际的绝望，但那张清隽的面庞依旧波澜不惊。
夺眶而出的滚烫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
走到一处山洞前，裴应川将马拴在洞口的一棵歪脖子榆树上，随后踉跄着进了山洞。
他躺在用枯草铺成的垫子上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眼看着他在乎的人接连离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要了。
这北黎的储君之位，谁想争便争去吧。
这天下的黎民百姓谁有能力护便护去吧。
他只想求一份安稳自在，只愿心中在乎之人过得平安顺遂。
漫漫死了，阿晏醒不过来了。
他至今都没敢告诉母后关于姨夫的事。
姨夫并非带着姨母的牌位远走他乡，而是在破旧不堪的程府自戕身亡。
姨母难产离世，漫漫为救临川百姓孤零零地死在了知春园。
姨夫好不容易洗清了冤屈从那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走了出来，终于熬到父女团聚的那一日却听到女儿身死的消息。
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想必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他留恋的了吧。
眼看着母后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真的好怕母后有一天会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
裴应川躺在枯草垫上，神情迷茫而绝望。
这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自古以来帝王们的自称了。
呵，不就是孤家寡人吗？
真可怜啊！
他是，父皇也是。
他好像慢慢能意识到父皇每日清晨站在崇政殿门口，失神地看着东边日出方向。
为了这至尊的皇权，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作为一个帝王，要舍弃的东西有太多了。
梦华寺的疯和尚说阿晏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用他一生的气运找老和尚换了一个梦。
一个美梦。
可那毕生的气运，也包括他的性命。
或许梦里的祝晏，会和漫漫琴瑟和鸣，携手一生。
梦里的他，会有爱他护着他的阿爹阿娘。
或许他的那个美梦里，也会有他和方池，他们并未反目成仇，而是兄弟携手，并肩作战。
梦华寺的地室里，看着他和漫漫躺在冰棺里的那一刻，他好想冲上去将他唤醒。
可下一刻，他的脑海里又想起祝晏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
那一瞬，他突然就不忍心了。
或许在和疯和尚交换条件的那一刻，阿晏早就知道他换的不是漫漫的重生，而是一场美梦。
或许梦里的一切才是他想要的，才是他认为值得的。
既是这般，就算永远活在梦里也是值得的。
醒不过来的美梦就是一个人美好的一生。
有那么一瞬，裴应川也想用自己的毕生气运跟疯和尚交换一个美梦。
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还有天下黎民百姓需要守护，他的身边还有值得的人需要他保护。
或许真的等有朝一日彻底绝望的那一刻，他也会选择祝晏今日走的这条路。
裴应川失魂落魄地在山洞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被前来寻他的宋宁接回了京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东宫了。
醒来时，姜夷白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坐在床沿上，低垂着脑袋认真地吹着。
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裴应川还来不及多想，唇边多了一个盛着黑乎乎汤药的玉勺。
他下意识地偏了下头，再抬眸时，便看到姜夷白眉头紧锁盯着他看，好看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嗔怪。
“我自己来。”裴应川瞬间清醒几分。
声音有些干哑，却异常的温润好听。
姜夷白愣了一瞬，随即将药碗递给了他。
裴应川接过药碗一口气灌进肚里。
姜夷白在接过他递过来的空药碗时，手指不小心碰触到他冰凉的指腹。
她身子微怔了下，连带着心口也止不住地发颤。
她将空药碗放在身后伺候的宫人端着的托盘里，随即从另一个盘子里取了几个蜜饯。
正欲递到裴应川嘴边时，方才一直默默站在床尾的福玉公公开口了。
“娘娘，殿下不喜甜。”
话一出口，姜夷白身子僵住，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而床上躺着的裴应川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他偏头冷冷睇了福玉一眼，福玉忙捂住嘴巴噤声。
“给我吧。”裴应川淡淡开口。
姜夷白愣了一下，就在她思忖裴应川要什么的时候，只见床上的人张开了口。
姜夷白迟疑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她忙将手里的几颗蜜饯一股脑地塞进裴应川嘴里。
蜜饯进嘴的那一瞬，裴应川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还是一声没吭全吃了下去。
姜夷白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起身时候，耳畔传来裴应川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
裴应川停顿了一下。
福玉见两位主子有话要说，忙招呼屋里伺候的宫人尽数退了出去。
殿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裴应川才又抬眸看向姜夷白。
见她别开脸不看他，裴应川深吸了一口气:“哭过？”
姜夷白抿了抿唇，低着头默不作声。
只是眼泪吧嗒吧嗒地又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裴应川一时间有些无措。
姜夷白在他跟前总是端着一副强势的架子，今日竟然当着他的面哭了起来。
在看到面前娇娇软软的女人越哭越伤心的那一瞬，裴应川放在两侧的手微紧了紧。
他叹了口气，随即抬起手来帮她擦眼泪:“哭什么，丑死了。”
话一出口，姜夷白哭得更大声了。
裴应川帮她擦拭泪珠的手细微地抖:“别哭了，免得让外人看去了，说是我欺负的你。”
姜夷白边哭边打着泪嗝:“就是你欺负的我。”
“裴应川，你没心。”姜夷白扔下这句狠话之后便夺门而出。
徒留裴应川一个人在床上不知所措。
就在他茫然地躺在床上思忖着姜夷白今日的反常时，只听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姜夷白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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