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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仇敌 > 第51章 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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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如泣,阵阵袭来,袅袅娜娜,幽幽慕慕。帷幔微微鼓动着,眼前一切,如若一场绮梦。

    韩兆心跳剧烈。

    他手下那人,她沉着、冷静,姿态从容。风拂过她面上的薄纱,只从一角掀开,露出一点雪白脖颈。

    ……是她吗?

    是那个高高在上,从未屈居于他人之下的人吗?

    是那个曾予他仇恨,予他极乐,让他生生死死,浮浮沉沉之人吗?

    眼前的一切,彷如轰然倒塌。

    他脑中,后知后觉想起先前姜太妃的话。

    “陈王若是发现了灵柩中的事……”

    “远儿再怎样,亦是皇家之人!他横死了……”

    “是哀家将那具女尸拿走……”

    这些话一句一句,轰然朝他袭来。

    先前以为的皇室阴私,彷如此刻,在他眼前掀开一角帘幕。

    ……远儿。

    原来,姜太妃说的,是远儿。

    而他一直知道,如今的圣人,万万人之上,他之名讳……

    便是,萧远之。

    韩兆呼吸急促。

    手上的易容泥土,渐渐变得干涸。

    泥土需要在柔软时贴在肌肤上,如此,才能攀附着皮肉,和人融为一体。如今,泥土在他指尖寸寸变得干裂,有细微土屑,掉落在她身上。

    那人身躯,顿时被染了尘垢。

    风呼啸而过。

    外面树木随风凄厉舞蹈,尖锐号叫。

    床上的女子手掌轻轻动了,她随意拂去身上泥屑,韩兆知道,她是在催促他。

    她要他动作。

    韩兆仓皇从匣中重新取出泥土。

    匆忙之间,匣子翻倒。

    里面的刮刀、小剪,悉数倾泻而出。

    这动静传到账外,傅行的声音骤然靠近:“发生了何事?”

    “……无妨。”

    韩兆仰头回答。

    帷幔之上,影影绰绰映出傅行的身影。傅行还在帐外,而他,却在这帐中,对着她……

    他曾以为,那是背德的。

    他身上的血海深仇,都是皇位上那个男子给的他。帝王威严,将他摁入泥中,那圣人纤瘦而有力,她曾踩着他的脸颊,嗤笑说:“你不过是孤的一条狗。”

    他那时,恨意滔天,汹涌澎湃,他的指节在身侧寸寸攥紧,他咬紧牙,忍耐这屈辱。

    他想杀她。

    却又强耐着,不去杀她。

    他从未想过,皇位之上那人——

    原来,不是他,是她。

    韩兆闭上双眼。

    他的指尖,触碰到潮湿的泥土,层层覆上。

    泥土的腥气渐渐淡了。

    却也遮掩住她身上幽魅的香。

    韩兆不去看她,但他的手,却已将她从脖颈到趾尖,寸寸掠过。

    半晌,他站起身来。

    眼前之人,安然躺在床榻之间,那人乍看上去,便是个未着寸缕的男子,胸膛疏阔,腰肢劲瘦。

    只有他知道。

    这底下,是怎样一副柔软身躯,清丽蛊魅,惑人心神。

    烛光跳动了一下。

    外面的天光,竟是渐渐亮了。

    有细微声音传来。

    这些声音,韩兆曾听过许多遍。

    那是宫人们晨起打扫的声音,当值的声音,花落的声音,偌大皇宫,复苏的声音。

    这些声音,似将宫殿和外面分割成两个世界。

    而他身上,早已大汗淋漓。

    韩兆从帐中出来。

    傅行沉默立在帷幔之外。

    傅行听到身影,转头看来:“韩公公……”

    “臣。”

    韩兆面色苍白。

    他闭了闭眼,喉头些微滚动:“幸不辱命。”

    他推开偏殿的大门。

    外面,阳光一片,旭日初升。

    韩兆走回自己的小院。

    自上回离开,到如今,竟已两日。

    屋内落了一层薄灰。

    他擦洗了身子,而后,从柜中拿出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床上。

    窗户被关上了。

    此刻,屋内昏暗,如若黄昏。

    他鼻尖,忽然似是又闻到那袅袅幽香。

    那香气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极淡,却令人无法忽视。

    韩兆闭了闭眼。

    他知道这味道是从哪来。

    是从他的衣衫上。这衣衫,一直放在柜中,而先前,萧静姝曾在那样的深夜里,来到他的小院,在绿萝来时,她拉着他,躲进柜中。

    柜内狭仄。

    她的幽香充斥在这狭小空间中,愈发搅人心神。

    他从前,亦曾和男子同吃同住。

    便是昔日在山上时,师兄偶尔回来,屋内有了尘土,师兄不愿打扫,便同他住在一起。

    师兄风流。

    是以,身上亦有脂粉香。

    但那香不同,脂粉之气,浓烈馥郁,凶残霸道,而她……

    韩兆又想到她。

    他闭上眼。

    先前在偏殿之中,因着惊骇,没能理清的一切,此时,仿佛都渐渐清晰。

    ……姜太妃说,萧远之死了。

    还说,灵柩里的女尸被扔掉。

    而他却知,数月前,长公主萧静姝因着穹安寺走水,被活活焚烧而死……

    若真是如此。

    若真是萧静姝替了萧远之,来统这大局。

    韩兆仰起头。

    ……那是四月初七。

    韩府血流成河。

    而穹安寺失火,长公主入殓……

    则是四月初十。

    这其中,差了三天。

    若萧静姝是在四月初七之后才替换萧远之登基……

    那会不会,让金吾卫屠尽韩府之人,原来,竟不是她?

    这想法让韩兆心头一跳。

    脑中倏忽又出现她的身影。

    ……高高在上,如皑皑雪山,亦如青松。

    她站在高处,如妖,如蛇,却偏姣丽蛊魅,触碰到他,如入凡尘。

    先前支撑他的一切,彷如轰然间裂开一个口。

    室内昏暗,烛火哔啵了一下,终于燃尽,彻底湮灭。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触感仿佛更加敏锐。

    那残存的,清冷的,幽远的香气。

    似从屋内各处,丝丝袅袅,朝他鼻尖涌来。

    ……他沐浴过了。

    但指尖,仿佛还有她的气息。

    他碰过她。

    他还碰过他自己。

    在溪水潺潺中。

    月光如洗。

    她从他身后靠近。溪水洇湿了他和她。

    ……

    那夜。

    如疾风骤雨。

    如暗流涌动。

    更如跗骨之蛆,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在知道她是女子之后。

    在知道她或许,同他并无血海深仇之后。

    韩兆闭上眼。

    屋内一片昏暗。

    周围冰冷的空气,阵阵侵蚀,似在控诉他的无耻,嘲笑他的背德。

    他彷如突然之间,跌入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

    韩兆低下头。

    他胸中一片寂寥。

    他在这黑暗中坐了许久,许久。

    直到他终于起身,将易容泥土重新归位,层层叠叠,覆在那被她蛊惑过的,无可言说的地方,他的面容也被泥土盖住,他在屋内,点燃一根惨白的烛火。

    “圣人到——”

    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太监的呼喝。

    随即,便有人急迫敲他的院门。

    “韩公公!圣人要去太和殿了,你是御前太监,该要随行的,快些准备出来,莫要误了大事!”

    ……是。

    今日该他当值的。

    韩兆咽下桌上冷茶。

    他迎着寒风走出去。

    风吹枯叶,簌簌扬扬。

    他依旧是宫内那个少言寡语,面容沉默的御前太监,韩元。

    太和殿内,一片喧闹。

    现下是正午,恰是阳光最烈之时。

    先前,圣人召诸位藩王进长安,为齐贵妃腹中之子祈福。

    而今,事情已毕,众藩王都将回到封地,往后,亦是无召不得入长安。

    今日午膳,便是宫宴。圣人将为诸位藩王践行。

    太和殿内的案几,比之先前中秋宫宴,要少了许多。

    那些曾在太和殿横死的藩王,尸体亦被装入棺中,等着封地之中的人来领。

    殿内人声寥寥。

    似是有些冷清。

    但很快,便有鼓乐响起。衣着华美的宫女鱼贯而入,随乐声舞蹈,袅娜动人。

    宫宴上的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

    宫人们排成两列上前,将案几上的茶点撤下,换上冰镇的玉冰烧,并着烧鹅掌、鹌子羹等几样精心炮制的菜肴。萧静姝从容举杯,朝着下首微微抬起:“诸位藩王,都是萧氏皇族之人,是孤之亲属。今日,孤与诸位共饮此杯,为诸君践行。”

    她微微笑着,而下首众人,却是面面相觑,而无一人举杯。

    萧静姝眼睛眯起。

    她站起身来。

    离她近些的顺王明显瑟缩了一下。

    她面上带笑,一双丹凤眼却是凌厉望向下面:“怎的,莫非是殿内吵闹,孤的话,诸位都听不清了吗?顺王……”

    她望向他。

    顺王面上一僵。

    萧静姝道:“为何不举杯?”

    “……”

    顺王战战兢兢,手哆嗦了一下,慢慢朝杯子挪过去,还未碰到,他咬咬牙,又松开。

    殿内气氛一时安静。

    鼓乐之声骤停。

    就连跳舞的宫女,也察觉到事情不对,瑟瑟停下舞姿。

    殿内有炭火哔啵,但众人之间,却是寒凉得可怕。

    萧静姝眼睛眯起。而在此时,一阵大笑忽然传出。

    陈王举杯,站起身来。

    萧静姝面色稍霁。但还未等她开口,陈王忽然将杯盏猛掷在地上!

    杯中酒液四溅。

    那玉杯更是碎成数片,滚到不同人的脚边。

    萧静姝面色沉郁,紧盯着陈王。

    陈王大声道:“今日众藩王不肯饮酒,圣人又何须怪罪?昔日中秋宫宴,圣人便以毒药灌入酒中,杀死多人,是以,如今我等杯弓蛇影,不敢再饮圣人之酒,也是应当的。”

    他话才说完,不等萧静姝反驳,又微微一笑。

    他在下首,逆着光,眼神如鹰隼,盯着萧静姝:“是了,是本王错了。本王是该叫你圣人,还是该叫你……长公主呢?萧、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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