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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仇敌 > 第68章 臣女仰慕长安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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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傅行回府。

    傅容躺在厢房之中,现下他筋骨寸断,不能挪动,只能日日夜夜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院内一片寂静。

    府中虽然有人,但除了大门口两盏灯笼,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便如这府中,从未有人等他归来,便如这处,从来只是他一人寂寂的居所。

    有东西簌簌飘下来。

    极轻。极柔。

    是初雪。

    原来今夜,真的已经下雪了。雪花零落,甫一落地便化作污泥,傅行踩着这片片脏污雪泥,慢慢走到中堂。

    他是武官。更从不与其余官员私交。外人来府中的时候寥寥,因而,他中堂之上,赫然摆着的,便是两个牌位。

    那是父亲和母亲的牌位。

    自从他们去后,他好像真的只是孤身一人,满腹痛楚,从此再无人可诉说。

    他们曾教过他。

    做人该无愧于心。

    可他八岁那年,便违心了一回。而今日。

    又是再一回。

    他慢慢跪下来。

    地面冷硬、坚实。硌人膝骨。他如若不觉。寒风入骨,他微微仰起头,浑身上下,皆是冰寒。

    今夜,他同齐新柔有了苟且。

    他知晓,这是他懦弱的选择。从他选择傅容性命的那一刻起,又或是,从他亲眼看着萧静姝册封长公主起,他便知晓,自己同她,再无可能。

    而现下,她已对他失望至极。

    他连在她身边做个纯臣,做个忠心臣子的机会,似乎都不再有。

    她以疏离目光看他。他再听不到,她用温和随意的口吻唤他:傅行。

    心中绞痛。

    他沉在深渊。

    无人救他,亦无人渡他。

    他不能倒下,只能咬牙撑着。到如今,数个时日,傅容妖冶的笑容,如还在他脑中。

    傅容那时嘴角淌血,眼中尽是报复的快意:“我杀了齐夫人,圣人就不用再选了,不是吗?”

    他知晓,傅容这是在报复。

    是在故意将他至于万劫不复之地,将他拉着,一起沉沦。

    可他如何反抗。

    他束手束脚,被捆缚住了所有,无法动弹。他看着傅容肆意地笑,看着圣人冷漠的眼。看着齐新柔脖颈上翻卷的皮肉——

    横横道道,触目惊心。

    他身在泥沼之中。

    无人可拉他一步。

    他跋涉着,四周都是黑暗,他找不到出路。两处茫茫,天昏地暗。他每抬一次脚,都是锥心蚀骨的疼。泥沼中似有千万妖物缠住他的足,他只要一动。

    便沉如千斤。

    他彷如被那些妖物。被那些魑魅魍魉,拉入更深,更暗的地狱。

    他知晓,他背负不了更多了。他有罪,万般罪孽,都可由他承担,亦都该由他承担。齐新柔逼迫他,他亦何尝不是在逼迫他自己。他一声不吭,可身体中,无时无刻,不在痛吟。

    便如此吧。

    在叠翠宫寝殿之内。他听到自己耳边如有这声响。

    他闭上眼。

    “便如此吧。”那声音在他耳边重复:“顺从了她,至少,你能消去些许罪孽。”

    中堂之外,寒风朔朔。

    有飘雪被风卷着呼啸进来,落在他肩上,发上。

    他身体极冷。但雪却到底被他体温融化,濡湿着,一点一点,将冰寒更深嵌入他身体。

    傅行的腿似乎麻了。

    他跪在牌位之前,一动未动。

    前路茫茫,他眼前昏聩难明。睁眼闭眼,都是一般的黑暗。他感受着身体渐渐僵硬,忽然,不远处,似乎有微光。

    有脚步声,极慢,极不稳地传来。

    他迟钝转过头。

    是傅容。

    他拄着拐杖,行动之间,浑身都在发抖。他提着盏灯。灯内烛火盈盈,驱散这黑暗,亦带来些许暖意。傅容艳丽的面容笼在烛火之中,如若鬼魅。

    傅容冷漠看他一眼。目光厌恶,扫向上方牌位。

    “起来。”

    傅容冷声说。

    傅行沉默一下。半晌未动。

    傅容声音更冷,怒极反笑:“我要你起来,你听不见吗!这样的爹娘,有什么可拜?你拜他们,谢他们生下我,让我助你在墙上挖洞,帮你逃跑,又帮你隐瞒一切,让你能够继续声名斐然,做你的金吾卫长史吗!这样的爹娘,你要拜,就滚出去拜,我要你起来,起来!!”

    他声音尖锐。

    话语中带着怨毒。

    傅行低头,苦笑一声:“……你不该来的。”

    “……”

    “你还伤着,该在床上,不可乱动。筋骨之伤,需数月才能养好……”

    他说着话。

    而傅容却如已失了耐性,伸手去够他。

    傅容腿上骨头寸断,伸出一只手,便失却平衡。他将要摔倒,傅行起身,扶住了他。

    傅容攥着傅行的一只手臂,勉强撑起身子。

    这行动之间,傅行衣襟被扯开些许,他肩头那处被齐新柔咬开的,几可见骨的伤痕,猝然暴露在外。

    这是欢愉之时的痕迹。

    傅容只扫了一眼,便寒笑起来。

    “哥哥……”

    他抬头,眼神厌恨望着他:“哥哥不是心悦圣人吗?原来竟也会寻花问柳,苟且肮脏吗?哥哥,金吾卫那些人,都说你不近女色,是坚韧心性,可我看你……”

    他顿了顿,嘴角刻毒勾起。

    他死死盯着傅行的眼:“我看你,才是最脏,最龌龊的那个呢。”

    他声音很轻。

    语气却极狠。

    傅行扶着他,面上寂然,殊无表情。傅容紧紧盯着他。他扶着傅容站起,送他进房。转身离开之际,傅行站在门口,忽然停下来。

    “你说得没错。”

    他低声说着,背影几乎和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我才是最脏,最龌龊的那人。”

    今夜降的,是长安城中今岁的第一场雪。

    几乎是可见地,不过几日之内,天气骤然冷了起来。

    因着天气之故,朝堂众人,忙着疏散长安城附近的流民,并有修缮皇宫等事,一时间,竟少有其他事端。

    而在这飘雪之中,十月初六,陈王封地内,他的一双儿女,亦到了长安。

    傅行带着一众金吾卫,接二人入城。

    陈王有三子四女。

    但已故嫡妻所生的,只有两人。

    陈王世子萧遥之,郡主萧静鸾。

    有大臣在驿馆之中见到萧静鸾,回去之后,便和同僚说起,萧静鸾双目和双唇,同圣人竟有几分相似。

    这般说一番话,众人愈发感慨陈王的身死。

    萧遥之和萧静鸾是来接陈王尸身回陈地的。

    先前中秋宫宴上吃了“引龙丸”而身死的藩王,前些日子,都已被封地上的人接走了尸体。

    而陈王是践行宴上身亡,是以,等萧静鸾等人到来,长安城内,积雪已是厚厚一层。

    萧遥之和萧静鸾都住在驿馆之中。

    十月初十,萧静姝下朝之后,在养心阁议事殿内接见二人。

    二人面色哀戚,俱是跪下。萧静姝温声道:“陈王为孤尽忠殉国,你等是陈王后人,不必多礼,都起来吧。现下长安天冷,陈地在南,当少有这般严寒的时候,尔等切要保重身体,节哀才是。”

    “是。”

    萧遥之低声应着,站起身来。但萧静鸾却跪在地上,迟迟还未起身。萧静姝眼睛眯了眯,轻声道:“羲和……”

    羲和是陈王身死之后,萧静鸾还未来到长安时,萧静姝为表恩赏,赐给萧静鸾的封号。

    萧静鸾仍是未起身。

    她身子哆嗦着,肩膀一抖一抖,似是在哭。萧遥之面上有些难看,他小声道:“静鸾?静鸾!”

    “圣人!”

    萧静鸾突然抬起头来。

    她一张小巧的脸上全是泪珠,双眼通红,楚楚可怜。她对着萧静姝重重磕了个头,出声道:“臣女,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人恩准!”

    她面色涨红着,一张和萧静姝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泪盈于睫,可怜不堪。萧遥之低喝着:“静鸾,莫要胡闹!”萧静鸾只作未闻。她抽噎着道:“臣女,臣女已经没了父亲,心中伤感,日日哀恸,臣女不要什么封号,也不要什么恩赏,只求圣人一件事……”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骤然有些低。

    话语之中,竟带了些小女儿的娇羞。

    萧静姝目光深凝。

    但她面上却仍是温和:“哦?羲和想要讨赏?说说看,想要什么?”

    “……”

    萧静鸾顿了顿。

    她目光含羞带怯,看了一眼守在议事殿门口的傅行:“臣女……臣女仰慕长安繁华,仰慕宫中繁华,想在宫里,再多待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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