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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垂着头。
他轻声道：“臣……放肆。”
外面雨声渐大。
雨滴斜斜砸进来，砸在地上，溅起阵阵涟漪。
有几滴雨位置偏些，落到火堆上，发出嘶嘶的响。
温暖炙烤着全身。
萧静姝身上的外袍也渐渐要烘干。
伤口处酥酥麻麻，那是金疮药在起作用。那痒意让她无法入眠，她微微挪了挪身子。
韩兆下意识伸手，将盖在她身上的侍卫衣衫挪正了些。
萧静姝低声道：“……孤伤口绑好，但身体内，大约还有余毒未清。先前萧静鸾的软剑上，涂了陈地的毒药，那药有麻痹之效，但除此之外，是否有其他伤害，还未可知。”
若她在才中毒的时候遇到了韩兆，那时，尚可由他相助，将伤口毒血挤出。
但现下，时间太久，毒性早已蔓至四肢百骸，挤压伤口，亦是于事无补。
韩兆心头一跳。
陈地，他亦有所了解。
那处地势较高，有许多山脉，亦有许多山谷。大约因此之故，陈地多奇珍异草，可以入药，亦可以制毒。
他从腰上将那柄软剑取下。
软剑淋了雨，但细看之下，剑柄处，竟还有些未被完全淋湿的细碎粉末。
粉末无味。
但想来，这便是那毒药。
他小心将粉末取下，包在一小块布条里。正要将布条收起，他却突然注意到，软剑剑柄凹槽处，有个小小的莲花痕迹。
这痕迹眼熟。
韩兆呼吸骤然一窒。
而恰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并着的，还有一行人说话的声音：
“或是来得次数太多了，长安和齐地的人，竟都吃不下更多……”
“这点银两，回去都不好同主人交待。”
“此事是细水长流的功夫。小心些，余货别被雨水淋湿了。”
“有油毡，倒是不必担心。只是在长安城中住店，怕被店家发现端倪，平白惹出事端，只能住这破庙了……快些，到这边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
脚步声也越发嘈杂。伴随着的，竟还有马车滚动的轱辘声，滚滚响着。
韩兆下意识往前些许，拦在萧静姝身前。
他左手握上软剑，提防看着门外。不过少顷，便有两个中年男子，带着斗笠，满身是雨，从外面进来。
“这天气……”
男人抖了抖身上雨珠，才要骂天，骤然见着角落里还有两人。他话语戛然而止，下意识望了身边同伴一眼。
那同伴亦注意到萧静姝韩兆二人。
他眼神骤然有些深。目光对着二人上下睃巡。韩兆不着痕迹，将萧静姝挡得更严实些，握着软剑的左手，也绷紧了力道。
又有四五个人从外面进来。
并着的，还有两辆马车。
马车上堆满了麻袋，满满当当，鼓鼓的，被油毡布裹着。原本就不大的破庙，现下骤然进来这么多人，越发显得拥挤。后面进来的人注意到萧静姝二人，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最先进来的中年男子微微抬手，止住了他。
“是个练家子。”
他低声，同后面的人说。
而后，他堆起个笑，冲韩兆拱了拱手：“二位好，我等是途径长安的游商，因下着大雨，特意来此躲避。二位不知……”
他的目光，在韩兆身后露出的陈地侍卫衣衫一角上掠过。
方才那些人进来之时，萧静姝便将衣衫翻了个边，将明显能看出是侍卫衣衫的那面朝里，以免让人察觉。
韩兆眼神喑暗，未曾开口。
这帮人，绝不是善与之人。
方才在庙中，他边听着这些人说，住在客栈，容易惹是生非。若是寻常游商，绝不会如此，更不会见到野外有人，便下意识想要拔刀。
他们见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灭口。
虽不是来寻他们的陈地侍卫，却也来者不善。
韩兆目光提防。
而他身后，萧静姝微咳两声，道：“我等亦是游商，只是货物钱财被偷，只得在此避难。”
她话语简略。
声音却有些冷峻。
韩兆手背绷紧，一瞬不瞬警惕盯着他们。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原是如此……那我等倒是有缘。我名唤王谷，不知二位，叫什么名字？”
萧静姝道：“张景，阿大。”
这名字一听便是随口所取。
但王谷却也不甚在意。
他状似爽朗地笑了一下，引着众人在和萧静姝相对的角落坐下。那两辆马车，被他们围在中间，紧贴着墙。
萧静姝从韩兆肩头往外望，依稀见得，外面还停着两辆空着的马车，没有进来。
王谷一行人也升起一堆火。
庙中的温度骤然更高了许多。
这热气炙烤着萧静姝，让她微微皱眉。王谷几人在火堆旁烤着衣衫，一边状似无意道：“不知张兄做的是什么生意？这年头，盗匪确实很多，我等是从陈地过来，装了些粮食去其余地方卖的，赚些糊口的银两，却不料生意不行，还剩了许多。”
他声音有些大。
萧静姝未答话，他却也不甚在意。只又说了一遍：“张兄是已经睡熟了？也罢，我是没办法，只能拖着这两车粮食再回去，这一趟，或许亏了本也未可知……”
他絮叨了几句。
而后他们轮班替着，每人都小睡了片刻。
韩兆一直拦在萧静姝身前。直到庙中渐渐安静，只有火堆的哔啵声响，萧静姝微微碰他一下，朝他轻点一下头。
“跟。”
她无声开口。
韩兆微顿一下，随即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原本，现下要保证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长安，只是因为萧静姝的伤，才不得不休养。
而现下，离天明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王谷一行人，明显有不对。他屡次故意强调马车上是粮食，且听他们的话，他们也是要去陈地，既如此，倒不如跟着他们一同。萧遥之兄妹现下都在长安，如今看来，先去陈地，或许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韩兆点了点头。
火堆渐渐烧尽。
雨势渐小。
有稀薄的晨光从外面照进来。
王谷一行人站起身，又看了一眼萧静姝和韩兆，旋即警惕往外退去。而后，他们赶着马车，往山脚下行走。
穹安山在长安边缘。
从这个山脚下去，便是陈地边界。
山路颠簸，马车又驮着重物，行走缓慢，相比之下，竟是韩兆扶着萧静姝，速度反而更快些。
山路有好几条。
彼此之间的两条山路是临着的，却又有山石和树木遮挡。脚下是一片泥泞，所幸经过一夜的修养，萧静姝勉强能走得动路，而韩兆握着左手剑，亦是步履极稳。
一路之上，王谷一行人并未发觉他们。
而直到到了山脚，眼见着马上要到陈地地界，王谷等人明显松了口气。突然之间，周遭一声大喝，从道路一侧，冲出二三十个手持大刀，面容彪悍的大汉。
马儿受惊，嘶鸣了一声，马车上的麻袋剧烈晃了晃，竟似要掉下来。
“小心！”
王谷下意识大喊一声，忙和随从一起扶正了麻袋。大汉们紧盯着他们，在看到马车时，俱是嘿嘿一笑。
“竟还有这样多东西？”
那些大汉目光贪婪，对着马车上下打量。他们身上几乎各个都有伤疤，显见的，便是在此处盘踞，专门劫道的山匪。韩兆和萧静姝身形隐蔽，他们并未发现二人，只对着王谷等人虎视眈眈。
王谷身后，他带着的随从骤然拔出刀来。
山匪们冷笑一声，围着他们的包围圈更小。
王谷脸上显见地有恼恨闪过。他讪讪笑一声，对着周围山匪抱拳：“众位好汉，我等这些货物都是粮食，不值什么钱，身上的银两首饰，这些都赠予众位好汉，只盼这些粮食，能还予我们，让我们好歹留作个本钱，继续做生意，仍旧有条活路。”
他语气温软。但这认怯的话语，却似让山匪气焰更嚣张了两分。为首的一个山匪不错眼盯着马车，狞笑道：“你们骗老子呢？两车粮食能值多少钱，值得你们用银两首饰来换？要老子说，这里头肯定装着许多绫罗绸缎，想要蒙混过关骗老子，没那么容易！要么把东西都留下，你们滚，要么就把你们的人头和东西一起留下！”
他目光嗜血，笑容可怖而兴奋。王谷面色一变。他道：“好汉这意思，是真连这两车粮食，都不肯给我们留下了？”
“少他奶奶的废话！”
山匪咧嘴一笑，嘴里的黑牙丑陋狰狞。他提着大刀朝王谷走来，刀尖才要划破马车上的油毡布，突然，一声锵然的响。
王谷身后一个随从眼疾手快，拔剑别开了他。
山匪眼睛一瞪，反而越发兴奋起来：“他奶奶的，果然有好东西，舍不得给老子看！兄弟们，军师说得没错，这里就是有好货！赶紧的，一起过来，杀了这帮孬种，老子要发财了！”
他大声吼着，周围山匪一起涌上，同王谷身后随从登时打斗起来。山匪们用的都是拼命的招式，王谷随从明显有些不敌。但他们兵器锋利，散着泠泠寒光，争斗之间，也划伤了好几个山匪。
王谷等人都围在那马车旁，不肯挪动半步。那点伤痕对山匪来说算不得什么，反而让他们越发兴奋。山匪俱都狞笑着，下手更狠。但只是过了片刻。
一个山匪举刀之时，动作突然一顿。
他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往后趔趄了几步。
王谷寻到这一空隙，猛一咬牙，抓起一把长剑，骤然向山匪胸口刺去！
长剑洞穿胸口。
山匪大睁着眼，惨叫一声，往地上倒去。
其余山匪见状，俱是瞳孔骤缩。一人凄厉叫一声：“二当家的！”
他才出声，却只觉自己手也有些难以举起。
他顷刻间意识到不对，面色愤怒，对身后山匪大喊道：“兄弟们当心，他们剑上有毒！”
“有毒？！”
后面的山匪面色一肃。而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受了伤的山匪动作迟缓，竟似抬不起手来。
他们仿佛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动作慢慢吞吞，举刀之间，也都是滞涩。
一旁树丛后的萧静姝，面色陡然一变。
那些山匪中毒的模样……
看上去，竟和先前萧静鸾伤了她，她中毒的样子，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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