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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放下陈王妃，逃命之后，在长安郊外，韩兆以两柄软剑为弓为弦，斩断了萧遥之左臂。
而后，萧静姝派人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甚至在大良各处，张贴了萧遥之的画像，只待他们出现，便可杀之后快。
萧遥之带着萧静鸾四处躲闪。
许寿早在他们兵败之时，便不知去向。没了许寿易容，萧遥之不敢去城池之中，亦不敢去稍微有些人声的地方，唯恐被人认出。两个月前，他们一路逃到边关，到了幽州城外半山腰上，萧静鸾假作问路，萧遥之出手，绑住了这户猎户家中的小女儿。
这猎户家人口简单。
只有一个鳏夫，和一个四五岁的女童。
大雪封山。山中早已没有猎物可打。
待到猎户家中存粮吃尽，萧遥之便以女童为质，威胁猎户，让他为二人去幽州城内买药买粮，供养他们，而后，以待来日。
这般过了一个多月。
直到半月以前，幽州城破，幽州城中，还有边上相邻的镇子，都被西夷兵士管辖，寻常人再也无法在城中买到米粮。猎户几次下山，都是无功而返，眼见着因为缺少粮食，萧遥之和萧静鸾身上气力都在消失，若再无补充，便是活活饿死的结局——
萧静鸾的目光，放在屋中，因小女儿被绑，而不敢擅动的猎户身上。
今岁的冬日，格外长。
山上到现在还是冰雪漫天，难寻到一点猎物。她和萧遥之无法下山，唯恐被认出，或被西夷兵士绑走。屋里的存粮几日前便被吃尽了，猎户本也奄奄一息。
萧静鸾唤来萧遥之。她将一柄刀，放到他的手上。
锅里的肉汤熟了。
只放了些粗盐，却鲜香扑鼻，屋内热气融融，尽是久违的肉香。
萧遥之从屋外进来。
他单手将粗陶碗放在桌上，乘了一碗肉汤，递给萧静鸾。
萧静鸾一声不吭。
她脸色煞白，却还是将肉汤灌入嘴中。
汤极烫。
几乎是在燎烧着她的喉咙。
她不敢停顿，几乎没有品尝，她用力地，蛮横地，将那人肉汤羹，悉数倒进自己喉中。
一碗喝尽。
碗边还有残渣。
萧静鸾认认真真，用烫红的舌尖舔干净那些渣滓。萧遥之声音艰难喑哑：“鸾儿……”
“哥哥。”
萧静鸾抬起头来。
她双目猩红。胸口起伏，却强压着自己，不吐出来。
“这都是粮食。”
她轻声说：“还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一点也不能浪费，不是吗？”
“……”
萧遥之未曾开口。
他看着她，萧静鸾的目光还盯着那口锅。
“柴火也难得。”
她哑声说。
“这孩子再过几日，饿瘦了，肉就更少了。索性外面天冷，肉煮熟了放在屋外，也不会腐坏。就将她也杀了，一同熬煮吧。”
她说着话。
提起刀来。
她喝了肉汤，脸上有了些红润的光亮。那女童被绑缚着，眼中惶然一片。萧静鸾双手颤抖，但她没有犹豫，将那柄沾染了女童父亲鲜血的长刀，插入女童胸中。
肃州城外。
萧静姝大军跋涉近十日，方才到了此处。
边关十四城，幽州往内，便是肃州。
昔年还在凛州之时，萧静姝幼时，曾随凛王来过此地。
那时年岁尚小，但她记得，肃州地处边关，却因游商众多，格外繁华，漫天黄沙之下，尽是路过的商队，街上摩肩擦踵，处处都是珍奇皮毛、茶叶瓷器。
而今日再看，肃州城内，已与往年不同。
城内少了那些游商。连带着那些昔日热闹的客栈酒肆，都有了股苍凉凋敝之意。肃州守将诚惶诚恐，迎萧静姝大军入城，萧静姝身边是身穿重甲的兵士，他们一个个举着盾牌，护在萧静姝四周，街边人头黑压压一片，跪着的，尽是听说圣人御驾亲征，没有离开的肃州百姓。
目之所及，皆是人群。
但无人敢出声。偌大天地之间，只有萧静姝身前身后，兵士行走，铠甲刀剑摩擦的声音。
“圣人御驾亲征，是万民之福。许多百姓富户，原本要走，知晓圣人将来肃州，尽数留下……”
肃州守将躬身走在萧静姝身后，低声说着话。
萧静姝面容冷峻。
街上肃杀一片。边关天地高远，骤然望去，便有掩不住的凄凉之意。众人一路横亘肃州城，直到北城门往外，那处，是一片空地。城内多有不便，这处，便是先前便准备好的，让大军安营扎寨之所。
这处所在，被一条大河围裹。
这河不宽，亦不算长，只堪堪包住肃州城。河里的坚冰已被肃州守军凿破，以防西夷兵士借冰面突袭。这河是肃州天然的保护带，河对面，便是已被西夷占领的幽州城。
大军扎寨。
肃州守将在帐中，同萧静姝禀报着如今军情。
忽而，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兵士在私语。萧静姝微微蹙眉，起身走出大帐。
大河对面。一群乌压压的西夷铁骑，正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走到大河边上来。
那些西夷兵士不算太多。
却也有千人之众。
他们和大良大军隔着大河相望。日头正盛，但离得太远，只能看到那些人皆身穿兽皮甲衣，而看不清晰具体面容。而这距离，便是最得力的弓弩手，也决计伤不到对方。
两方兵士，隔河而立。
西夷兵士中，一年轻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踱步上前来。
那人身量极高，手上拿着长刀，扬声道：“对面可是大良圣人？”
肃州守将不敢出声。
傅行已站到萧静姝身侧。
他身着重甲，长剑微微出鞘。萧静姝眼中幽暗深沉，望着对岸。
有风猎猎吹过。
将萧静姝身上大氅吹起一角。
对岸那人笑道：“我是西夷幽州守将桑隼，对中原文化，也接触颇多，却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久闻大良圣人文采斐然，胸有沟壑，是以，本将想以此问，求教大良圣人。”
桑隼的声音顺着风飘来。
明明隔着极远，但声音却清晰传到对岸人耳中。
傅行快速道：“圣人，战前叫阵，许多时候，都是为降低对方士气。臣请圣人下旨，臣现下便率一众善水性的兵士，过去诛杀此人。”
“不必。”
萧静姝微微抬手。
边关的风极冷。
刮在她脸上，如若刀割。
她手上还有几道狰狞的疤痕。
她冷静道：“这人有备而来。你们游过去，他们也有准备，你们过去的那少许人，动不了他。更何况，哪怕能防得住眼下，也防不住其余时候，他再来挑衅。”
萧静姝面色沉静。
而河对岸，桑隼已是哈哈大笑出声：“你们大良有句话是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是你们大良圣人，大良皇室的职责。只是，我西夷明明也已下了命令，只要百姓们安安心心种地，我们还会把被你们大良贵族兼并的土地，都还给他们，让他们活得，比在大良统治之下时更好。这样，百姓日子更好了，只是统治的人，由大良变成了西夷，这对百姓来说，是没有影响的事情，为什么，大良圣人却要召集十万大军，过来和西夷大战呢？大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西夷帮忙来做，有什么不可呢？你们这样，挑起战争，让边关生灵涂炭，让这么多人流离失所，难道不是对百姓不好吗？这样的战争，这么多的大良兵士，如此，到底是为大良而战，为百姓而战，而是只为你们萧家皇室的私欲……而战？”
桑隼声音洪亮。
但他话语中，却是句句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这是动摇军心之语。
桑隼要颠倒黑白，将她架到不义之地。
萧静姝冷笑一声。
她面色沉郁，才要开口，而便在此时，她眼神忽然一动。
桑隼身边，众人皆看着对岸。是以，无人注意，有一人微微挪动了脚步，手腕难以察觉地抬起，直指向桑隼。
那人的动作，她太熟悉。
曾有一人，在养心阁寝殿之中，为她舞剑。
长剑出鞘。他起手之势，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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