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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她转过头来，看向萧遥之。
萧遥之正在沉默地摆放桌上茶盏。见萧静鸾看他，他也回望过去。
“厉??。”
她唤他。
萧遥之安静低眉。
萧静鸾深吸口气。她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昨夜情绪激烈，半夜方才睡着。她就寝时，向来是要一个人在房中服侍，那人可睡在地上、小榻上，但要随叫随到，以免夜里她渴了，梦靥了，或是有别的需求，好及时伺候。昨夜，萧静鸾便没让前些日子伺候的人过来，只留了萧遥之，仍在房中。
昨夜的后半夜。
有他在屋里，她睡得极香，极沉。以至于清晨时，姚烟敲门，她都朦朦胧胧，没有醒来。
那是种虚幻的，却久违的踏实。
但直到她起身，她的身体都很正常，没有特殊的感觉。直到喝下那碗汤药。
她从小在陈地长大。
陈地多异草。各色腌?药物，她更是自小就得知。若不是那碗汤药有误，此事实在说不过去。但倘若真是姚烟或是许寿搞的鬼，那眼前这厉??……
怎么却好像，竟无一点异样？
“厉??……”
她喉咙滚动，将萧遥之拉得更近一些。
她朦胧看着他的眼，哑声道：“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他离她极近。
近到能够完全感受到，她的呼吸。
萧遥之看着她的脸。
那张脸上，是从横交错的疤痕。疤痕之下，隐隐可见，泛着艳色的肌肤。
萧遥之喉中干涩。片刻后，他低头笑了一下。
他道：“小人没有异样。”
萧静鸾喘息不语。
萧遥之又道：“小人初时，也曾有些不对的。但很快就消失了。不知夫人，指的可是这个？”
他面上是厚重泥土。
只有一双眼，在烛光下望着她，里面似是分毫未被欲望支配，只有一片幽深平静。
萧静鸾道：“消失了？不可能，你喝得比我更多……若不是这药有问题，那……”
“或许是因为，小人曾经，也有过一个爱侣。那爱侣在小人心中太过深刻，所以，即便碗中真被下了药，小人才会，也能心如止水，遏制住影响吧。”
未等萧静鸾说完，萧遥之忽然开口。
萧静鸾的动作顿了一下。
只片刻，她眯了眯眼，盯着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夫人。”
“你现在，是在伺候我。你当着我的面，暗示我，你要为你那爱侣守身，厉??……”
“……”
萧遥之望着她。
忽然之间，他笑了一声。
那笑声平静而克制。他道：“夫人误会了。小人想到那爱侣，便能心如止水，并非是因为同她情笃。而是因为，她曾背叛我，羞辱我，抛下我，恨不得让我去死……好全了，她的富贵之路，也全了……她的，心愿。”
他慢慢地，抬起眼来。
那双眼漆黑如深潭，里面如有冥河，波涛汹涌，却又在顷刻间，仿佛全是平静和死寂。萧静鸾手不自禁颤了一下。她的指尖，从萧遥之衣襟上，滑了下来。
好像有一盆冷水扑面而来。
那身体的异样倏忽之间，消退地一干二净。
屋内是片刻的安静。
如死寂，又如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在一片昏黄之中，蠢蠢欲动，将要尖啸着，破土而出。
萧静鸾胸口起伏不止。
她死死盯着萧遥之，半晌，她出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人在说，小人从前那位爱侣的事。”
萧遥之微微笑了一下。
他抬头，平静看向萧静鸾。
“爱侣……”
萧静鸾呼吸顿了顿。
她道：“你同她……从前，有过什么纠葛？”
说话之时，萧静鸾克制不住，紧抓住身侧衣衫。
她指甲都几乎被这力道劈开。但她浑然不顾，只喘气，盯着萧遥之。
萧遥之笑了笑。
他道：“夫人可是对小人过往感兴趣？小人曾是一读书人，去岁下场，但，才学不够，乡试未中。小人那位爱侣，便因此，想要另寻他人。她同小人从前并未成婚，但，到底跟过小人。女子从二夫，此事名声上，总还有些妨碍。是以，小人那爱侣，便想了个法子。”
他说着话，嘴角笑意更浓。
他道：“她想法子，毁了小人的名声，又想要伺机害死小人，如此，小人身死，那她过去的经历，就能被永远掩埋了。而她，也自然能够摆脱小人的纠缠……开开心心地，委身他人，谋求，应谋求的富贵。只可惜，小人命大，想来若是她知晓此事……或许，会因此恐惧害怕，日日夜夜，担忧小人的报复吧。”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而萧静鸾却越听，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你是谁？！”
她忽然急促开口。
萧遥之眯了眯眼，似是不解。
半晌，笑容在他脸上慢慢漾开。
他温声道：“小人，是厉??啊。”
“不可能！”
萧静鸾忽然嘶吼一声。
她连滚带爬爬到萧遥之跟前，几乎是粗暴地，就要扯下他下颌一小块易容。那处厚实的泥土被她攥在手中，被她手心的汗，濡湿了一片。萧静鸾满眼是泪。她尖啸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夫人……是要取下小人脸上易容吗？”
萧遥之却并不答话。
他只是看着她，平静从容，慢慢地，抬起手来。
“夫人金尊玉贵。”
他道：“若是想看小人的脸，小人自然，无有不从。”
他说着话，一只手，慢慢覆在萧静鸾握着他易容泥土的那只手上。
他的力道，几乎不容置疑。
萧静鸾被他的手压着，手指捏着的那处泥土，越发松动了几分。
她浑身一颤。
几乎是仓皇地将手抽出。
她颤声道：“你……不怕……把真实的面容，暴露在我眼前？……”
她跌坐在地上。
额前的头发被汗湿，一缕一缕贴在皮肤上，狼狈至极，仓皇至极。
萧遥之一双眼平静看着她。她从他眼底，看到自己的样子。
疯狂，无状，绝望，恐惧。
好似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却也好像，刚逃脱陷阱的猎物，倏忽之间，又被重伤。
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
萧遥之身上衣衫，都被她抓皱了一片。
萧静鸾喘着气。半晌，她道：“……她，是想用何种法子害你？”
“落水。”
萧遥之镇静着说。
萧静鸾怔忪片刻，骤然松了口气。
……是落水啊。
不是刺伤。
好像有一丝恐惧，在这瞬间烟消云散，但又很快，再度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聚拢，凝聚着，越发阴暗。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
“……是有人救了你上岸吗？你运气不错……只是，右手没了，再也不能科举了，你应当对我有怨吧。但这世道，科举本就不是入仕多好的法子。厉??……”
她背对着他，浑身汗津津一片。
她喉中似有什么东西将要出来，却又死死压着，梗在其中。
她胸口似有闷痛。
整个人，都如从水中捞出。
她停了许久，直到烛光将尽。她终于哑声问：“你对她，也是怨的吗？……如果……你能再见到你那爱侣……你，会恨她，还是爱她？”
她茫然地望着房中某处。
眼神失焦。
过了半晌，她听见身后，那名唤厉??的男子低低笑了一声。
他道：“再见到？”
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了。无论她而今情形如何。在小人心中，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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