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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姝满意一笑。
她道：“我总算知道，宫中那些妃子，为何都喜爱养些小猫小狗，又或鸟雀。原来，平时这般逗弄，确实有些趣味。”
她丝毫不客气。
将格英和扎兀比作猫狗。
韩兆无奈笑笑，跟在她身后，离开这处。大约今日心情格外好。晚膳她都多用了些。而直到晚上，萧静姝处理完些许事务，才准备起身，却闻到一股极鲜美的味道，从帐外传来。
她顿了顿，起身。
便见韩兆已经从外面进来。
他身上像是新洗过。衣服上有皂角的香气。他端着一个托盘，里面并排放了四个小碗，分别是鱼汤、鱼羹、鱼羹、鱼丸。
那鲜甜的香气，便是从这些碗中散出。
萧静姝挑了挑眉。
韩兆将托盘放在案几之上。
他轻声道：“圣人当心烫。这些都是刚做出来的，刺已经全除了，不用担心卡喉。”
四个小碗热气袅袅。
萧静姝拿起汤匙，尝了一口鱼汤。
她是圣人，尝过无数珍馐，只一口便觉出，这是新鲜鱼肉制成的，而不是用鱼干等物泡水煮成。
她抬头，道：“草原上，哪里来的鲜鱼？”
韩兆道：“这几日，臣随圣人游历草原上，圣人亦看到，草原中间，其实有一条河。”
萧静姝颔首。
韩兆道：“这鱼，便是从穹河中捉来。”
穹河萧静姝看过。
大约因为是穹山上流下来的水，那河中的水虽有时湍急，但仍能看出，极清冽。水流稍平缓时，几乎能一眼便望到底。但大约是因为水太冷，又或别的什么原因，那河中并没有大鱼，只有一些极细小的，几如发丝的小鱼，在里面游着。
那些小鱼，若不仔细凑近了去看，几乎都看不清。
而西夷人，便因为其形，为其取名为线鱼。
萧静姝顿了顿。
她道：“这些鱼肉，是从穹河里的线鱼身上取得？”
灯火之下。韩兆微微点头。
他轻声道：“今日遇见扎兀时，圣人说了‘鱼丸’‘鱼羹’等几样菜。草原里多食用肉和奶，但臣记得，往常在长安，圣人饭食，也常有鱼肉。圣人大约是想起了昔日鱼肉的鲜美，才会说出那些菜名。故而，臣便捉了些线鱼过来，或许，能为圣人调剂口味。”
他的话温和而平常。
萧静姝低头看一眼汤匙中的鱼丸。
鱼丸极可爱。白嫩莹润，一个约莫半个大拇指大小。但就这鱼丸，要由线鱼掐头去尾，细心除去里面极微小的内脏，再搅打制成，至少也要耗掉二十只线鱼。
西夷人不爱吃鱼。这点线鱼也没有吃的价值，故而，西夷并没有渔网。韩兆不会织网，更何况，要织起一张细密的，能够捕起线鱼的网，起码需要两天时间。
是以，这些线鱼，是他沉入水中，一点一点，用手捞出。
整个西夷草原，几乎都是从穹河和穹河的支流取水，是以，穹河其实极深，只是因为清澈，所以在岸上看着，才会让人觉得浅。而那线鱼，其实就在水底下近一丈的地方，才会存在。
难怪他换了新的衣服。
难怪他身上，隐约也有股清寒的气息。
萧静姝低头，又吃下一口鱼丸。
大约是因为线鱼常常游动，用它制成的鱼丸，比寻常鱼肉更加紧致，也更加嫩滑。鲜美甘甜的气息充斥在唇齿之间。萧静姝忽然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韩兆。”
“圣人。”
“你和我，不同。”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
他会为了她的性命，只身赴险境。他会为了她死，会为了她可能的口腹之欲，在穹河中沉浮，捞起那些细如发丝的小鱼。
而她不同。
他大约还不知道，她知晓，他其实，也服下了月圆香。
在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的那一刻。
在她过了许久，在幽州大营拿到了韩兆用血汗和性命换来的第二颗解药的那一刻。
她忍受着疼痛。
却在次日清晨，到底服下了那颗药。
她是圣人。她是披荆斩棘，经历了那样多，才爬到高位之人。
她身后是层层累累，尸山血海，血雨腥风。她永远永远，不可能为了让另一个人生，而自己在他之前死。
她绝不会如此。
她永远无法如他一般，有这般赤诚之心。
她不会舍弃自己，只为了成全他人。她向来自私暴虐，工于谋算。是以，从她知晓一切的那一刻，从她和行宿说完的那一刻。
她便知道。
她要活。
而她，也要他活。
她不会让他活着，让自己死去。而她也不会让他死去，让这世间空旷，从此，再无人，如此待她。
她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韩兆。”
韩兆低低应声。
烛火盈盈。萧静姝低头，又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看他的眼。
她轻声说：“但，我喜爱这样的不同。”
不是因为他会救她。
不是因为他会给她捞鱼。
但她喜爱，他待她的，如此不同。
鱼丸还在散着鲜香。
她又喝了一口鱼汤。每一样都尝了些许。
这些食物没加太多旁的东西，滋味润滑而清爽。她咽下又一口鱼羹，忽然道：“韩兆，你有做完时，有没有尝过这些菜的味道？”
韩兆点了点头。
他道：“臣每样单独乘出些许尝过，以免调味不对，让圣人不喜。”
萧静姝道：“那你要不要再尝尝？”
“鱼羹凉了。”
未等韩兆回答，她又道：“凉了的鱼羹，和滚热时，已然是不同的滋味。”
她说着话，突然倾身。
在韩兆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长发迤逦，垂在案几后侧。她越过他为她做的鱼汤鱼羹，越过他为她倾注的，平淡而珍惜的心血。她在这陌生的草原上，亲吻他。
她唇上果然沾了些许鱼羹的滋味。
鲜甜的，醉人的味道，被她渡在他的唇瓣上。
“韩兆。”
她又唤他。再唤他。
她说：“这样，也没有三十道菜。是你怠慢了，你，应当弥补。”
她的声音低低的。
辗转在他唇齿之间。
她将他的手轻轻抬了抬，他温顺任她轻轻噬咬他的唇，而后，揽住她的腰。
他将她抱起。
将她身体掠过案几上方。
在帐中，她未穿鞋靴。雪白的足袜划过深色案几，显出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是臣的错。”
他温声道，轻轻触碰她的嘴唇。
他轻声说：“臣这便将其余的菜，悉数，补给圣人。”
……
……
西夷草原上，帐内，迤逦流动。
而在另一边。
遥远的长安。
深夜之中。
萧静鸾慌乱不已，一边赤足奔跑，一边转头，惊慌去看身后，唯恐再有追上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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