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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仇敌 > 第324章 没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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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兆点燃火折子。

    一簇微弱的光从他手中蔓延开来,破开黑暗,轻铺满了案几处,这处小小的空间。

    萧静姝转过头。

    他正低着头,点燃她桌上的灯烛。

    他整个人笼在那温柔昏黄的光晕里。他的脸侧着,神色专注,又无比温和。她心中方才的冷嘲,忽然之间,慢慢平静下来。

    “韩兆。”

    她忽然唤他。

    韩兆灯还未点完,微微偏过头去看她。

    她又说:“韩兆。”

    “是。”

    “韩兆。”

    “臣在。”

    “你怎么不奇怪,我唤你,究竟是所为何事?”

    她叫了他好几遍,他都是如此温柔地应她。

    韩兆转过身来。

    他发丝柔软,一双往日凛冽的眉眼,弧度柔和,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

    他说:“臣或许知道。”

    “嗯?”

    “圣人或许并无他事,只是,想唤臣。”

    光就在他身侧。

    哔啵地,柔和地燃烧着。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处,其他地方的灯烛都未被点燃。屋子如此大,乍眼看去,就好像举目所及,都是黑暗,只有她和他在的这一处,是格外熨帖的光明。

    韩兆说:“臣也有过此等时刻。除却唤‘圣人’二字,那时,臣竟想不起,要做其他。”

    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

    在这空间里,汩汩流淌。

    萧静姝忽然有些想笑。

    她伸手,去触摸他的头发。他温顺地低下头来。萧静姝说:“那时,你也是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韩兆轻轻点了点头。

    他道:“臣而今,也会一直……陪在圣人身边。”

    他声音轻而温软。

    她几乎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

    萧静姝缠着他发丝的手,却微微一顿。

    “一直在我身边?”

    “是。”

    韩兆原本蹲着身子。

    眼下,他又往前轻轻挪了挪,好让她把玩他的发丝,更加方便。

    萧静姝心中微微一哂。

    骗子。

    他还以为,她不知道,他也中了月圆香。

    他已经认定,自己无法解毒了。

    他既然都准备好要赴死,现下又说什么,一直在她身旁?

    欺君之罪。

    罪大恶极。

    她缠着他头发的力度微微大了些。像是小小惩罚。她问:“一直,是多久?”

    她这话像是不依不饶。

    韩兆低低笑了一声。

    他看着她,像是早就在心里想好了答案。他说:“直到圣人厌倦臣的那一刻,又或者,臣身死的那一刻。”

    这是最忠心的话语。

    是要将他的所有,全数交予她,全数,献给她。

    帝王之位,御下之术,最好的成果,便是得一句这般忠诚笃定的,“死而后已”。

    她是圣人。

    她该为此舒畅的。

    但不知是此刻灯光太暗,还是眼下,屋里的温度,太暖,太柔。

    她鼻尖,竟微微有些陌生的酸意。

    “你是不是傻?”

    她想笑,又忍不住想要轻柔地摸摸他。

    她说:“你不许死。孤且厌倦不了你。在孤厌倦你之前,你就不许死。否则……”

    她顿了顿,而后道:“我会觉得,这世上,真是只有孤一人,孤寂清冷,而像傅行之类,孤对他们,也再不会有任何……微末的,同情之心。”

    她的声音极低缓。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抚摸在他的脸上。

    韩兆伸手,轻轻也握住她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他轻声道:“好,臣不死。”

    他像是在哄孩子。

    温柔又耐心。

    顿了顿,他又道:“臣先前,在王府中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圣人先前烦忧,是否和傅容、赞宰有关?”

    先前阿单狐占据凉州时,便以凉州王府为据。

    待到萧静姝攻下凉州后,亦将王府,作为大良大营。

    萧静姝点了点头。

    她将先前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韩兆思索片刻,道:“圣人的决定,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博弈。

    傅行即便忠心,但倘若阻止他救人,或许,也可能令其心生怨怼。

    其中平衡之术,本就难以掌握。

    萧静姝道:“只是还有许多烦心事。这圣人当得,实在劳心劳力,让人觉得有些疲倦。”

    她嘴里说着疲倦。

    但被韩兆影响,明显心情比先前好了些。

    她忽然笑了一下。

    她说:“但韩卿不同。”

    韩兆原本正要去下首把灯都点上。

    闻言,他转过身来,抬头看她。

    萧静姝微微坐直了身体。

    她道:“驭下之术,颇费心神,但倘若,人人都如韩卿一般,对孤忠心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她眼里映着案几上的灯火。

    屋里暖意融融。

    韩兆向来对她顺从,此刻,对着她的眼,他却忽然笑一下,摇了摇头。

    他道:“臣不愿如此。”

    “嗯?”

    “臣对圣人的忠心,和其他人不同。倘若真有那样多人,对圣人之心,和臣一般无二,臣心中……”

    他微微低下头来。

    脸上却还是挂着那般纵容又温和的笑。

    他说:“臣心中,会嫉妒。”

    他从未说过这等话。

    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此时此刻,又仿佛如此自然。

    他是武将。但向来,亦是君子之风。

    君子言嫉妒。

    何其荒谬。又何其,缱绻温柔。

    萧静姝再坐直些身体。

    “嫉妒?”

    她微微倾身,道:“你抬起头来。”

    韩兆顺从抬头。

    露出那张清隽英挺的脸。

    萧静姝忍住笑意。她道:“可孤是天下之主。”

    韩兆道:“是。”

    萧静姝道:“天下之主,怎能被一人,怀有私心?韩兆,你这般,不妥,不敬。”

    她说着斥责的话。

    但眼中分明是点点笑意。

    韩兆眼中也越发笑意温和。

    他道:“臣眼下,该不该遵旨?”

    “哦?”

    萧静姝微微往后靠了些:“遵旨如何?不遵旨又如何?难道,孤命你遵旨,你就能不嫉妒了吗?”

    韩兆低笑,摇了摇头。

    他说:“不是这条旨意。而是圣人方才的话……隐含之意,像是想让臣,不要继续点灯。”

    “臣还是遵旨吧。”

    上句话才说完,他又轻轻叹息一声,走上前来。

    他一步一步往前。

    及至又到了案几之后。

    “圣人曾允臣,有大不敬之举,大不敬之心。”

    他低声说着,慢慢蹲下来。

    他轻声道:“臣若不行大不敬之事,岂不才是,有悖圣心?”

    ……

    傅行这日,直到半夜,才从赞宰处回来。

    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蒋进为他寻来的那几个人,以及苍白濒死,鲜血淋漓的傅容。

    赞宰被杀了。

    正如萧静姝所料。

    赞宰将他们认为成西夷主部的人,于是拼死也要保护住傅容。傅容没了性命之忧,傅行等人打杀起来,便更无顾忌,最后,赞宰身死,和傅行一起去的人伤了两个,傅行身上,也沾满了豕牙族人的血液。

    傅行是次日清晨,再来同萧静姝禀报的。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事情在丑时便已结束,但他这夜,像是一夜未睡,眼下还有深深青黑。

    他站在下首,对萧静姝跪下来,端正行了大礼。

    “臣谢圣人恩典。”

    他声音一如往常,沉稳有力,但却好像更多了些其他的,压抑的悲凉。

    萧静姝微微应了一声。

    她知道,蒋进给了傅行人手,傅行便一定会知晓,是她授意,蒋进才敢如此。

    萧静姝道:“人救出来了?”

    傅行应声:“是。后来,赞宰为保住傅容性命,甚至想叫大良兵士前来相帮。但有蒋将军先前吩咐过,大良兵士无人前来,臣得以有此机会,杀死赞宰。”

    “嗯。”

    萧静姝微微点了点头。她道:“今次,也还是要再给豕牙族和阿部族一些教训。但不必灭了他们,过几日,便该把他们赶到草原上,再去给桑延也添添麻烦,让他们自己的草原上,也多热闹几分。”

    “是。”

    傅行低头。半晌,他抿了抿嘴,道:“……圣人恕罪。臣有一问。”

    他说着话,抬起头来。

    他对上萧静姝的眼睛。

    上首,那双熟悉的丹凤目内平静如水。

    傅行喉头滚动一下。片刻后,他低下头来:“……臣想问,圣人对傅容,今后的处置……如何。”

    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但方才,看到她目光的那一刻,他便知晓,她其实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会令蒋进派人给他。他心中对那些念头,早就不敢奢求,也不敢妄想。但他想,这会不会是,她对他仅存的一点,怜悯之心。

    哪怕只是怜悯。

    是对一个将军而言,最耻辱,最羞耻的怜悯。

    但在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

    他忽然明白了。

    她如此,大约是因为,韩兆也曾……身陷囹圄。

    她从未有过这般同情之心。

    他是受益者,也是吞食掉那苦涩者。

    他知道,她大约是想到韩兆,还想到,若韩兆也是昨日傅容的处境,他会如何。

    那显见的答案,仿佛在抽走屋里,本就不算太充裕的空气。

    傅行低下头来,慢慢地,再度将头磕在地上。

    萧静姝坐在上首。

    傅行方才的一切,她大约能察觉出来。但有的事,原本,不必说出来,便才是最好的情形。

    她平静道:“今次是豕牙族有诡谲之心,和傅容并无干系。他也是受了牵连。既然救出来,你又是他哥哥,自然由你照料看管。”

    “是。”

    这是早意料之中的回答。傅行闭了闭眼,应了一声。

    半晌,他道:“臣,叩谢圣人。”

    萧静姝微微点了点头。

    傅行慢慢站起身来。

    他后退数步,到了门口,转身,开门出去。外面阳光明媚,正是夏日,好时节。

    他往回走着。

    一路上,是凉州王府,盛夏葳蕤,草木葱茏。

    阳光刺目。

    天上全无一点乌云。

    他走到傅容屋前。

    他武功高强,里面的人又呼吸粗重,未刻意掩藏,是以,傅行站在门外,也已知晓,里面的人,原来,已经醒了。

    傅行慢慢呼吸了一声。

    他低垂下眼,看一眼眼前的青石路。

    眼前便是木质门框。

    他抬手,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听到响动,霍然转过身来。

    傅容双眼充血,面色狰狞,呼吸急促,看着傅行。

    “哥哥……?”

    傅容看着他,切齿说出这两个字,忽然笑了一声。

    他死死盯着傅行的眼,抬起那只缺了两只手指的手掌,一字一句道:“这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我的好哥哥,昨晚,没能让我死……你是不是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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