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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萝站在一旁，几乎咬碎了牙。
她其实就是这般打算的。
将萧静鸾带回去，然后以上宾之礼待她，等到从她口中设法哄骗出她的同党是谁，就将这女乞丐杀了，以绝后患。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
当初的对食王澄，不久前的老王妃。
都是想要凌辱她，伤害她的人。
她不怕再对付一条新的人命。
但这女乞丐现在如此说话，那便说明，她竟有可能，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季萝深呼吸一口气。
她调整着脸上的神色，重新露出一副温柔又嗔怪的模样，走到萧静鸾跟前。
她轻轻握住萧静鸾的手，语气略带责怪，又带了丝亲近：“姑娘这是什么话，侍文平日里是被我惯得骄纵了些，但绝不至于有害人之心。她若是得罪了姑娘，我这个做主人的，给姑娘道歉便是。只是，姑娘还是莫要说这样的话，要不，侍文该多伤心啊。”
她话语熟稔，又如此自降身份。
言语之中不显不露，却将萧静鸾的行为，说得宛如不懂事一般。
萧静鸾心中冷笑一声。她自幼在陈王府长大，浸淫日久，女子之间勾心斗角的把戏不知看了多少，就眼前人这点装模作样的功夫，在她眼前，还不够看。
不过是一个宫婢。
还真以为，自己顶着陈王妃的名头，就真的成了凤凰？
萧静鸾面上神情只是片刻就发生了变化。她睁大眼睛，一双黑眼珠又大又圆，显出几分天然的纯真无辜来。她道：“王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因为，以前和我母亲在一起，有次，她得罪了一个恶仆，那恶仆表面上和和气气，最后，却背地里设法害死了她。我母亲死前，一直和我说，哪怕是看上去不近人情些，任性些，也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也正是因为母亲不在了，我才会孤苦无依，沦落到如此地步……我，我当然不是不信任王妃，但母亲死前拉着我的手叮嘱我，我实在不敢违背，更何况，我母亲的墓地就在陈地郊外，母亲生前，最爱吃这附近的小食，而且最爱我亲手买的，她说，每次由我亲手买给她，她便会觉得，更香甜几分……方才，怕冲撞了王妃，我没敢全说实话。其实，我想明日此时前来，不仅是为了遵循母亲的遗愿，还有便是，明日其实就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无能，身无长物，也没有银两，所以原本不奢望能用小食来祭奠母亲，但王妃如此心善，我知晓，王妃一定会借我银两，允准我明日此时前来，买了吃食，告慰母亲的亡魂……我想拿着亲手买的小食，亲口告诉母亲，她不在后，我在这世间遇到的，不全是坏事，我虽然潦倒，但还有王妃这样的善人，为我着想，我很感激……王妃，我先前怕您忌讳，隐瞒了这些，您不会怪我吧，您，您会全了我这一点微小的心愿，对吗？”
萧静鸾说着话，眼里立时便泪眼盈盈起来。
那点泪水要掉不掉，更显得极可怜。
她的嗓子原本受伤，声音嘶哑难听。
但和萧遥之重遇的这段时日，萧遥之日日拿珍贵的药材给她熬药治疗，她嗓子虽然还有极重的哑意，但至少，已经不若从前般嘲哳难听。
加上她而今可怜的神态，还有惹人生怜的身世，便连那原先劝说的老板，竟也不由自主凝神听了起来。
萧静鸾泫然欲泣，霎是可怜。
季萝脸上神色强行维持着，几乎就快要挂不住。
这是哪里来的妖精？！
从嫁入陈地以来，她被老王妃日日折磨。季汝虽说是会护着她，但他常在外处理事务，毕竟不能时时顾着。她恨老王妃，也恨季汝。还恨……
韩兆。
但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
否则，迎来的便是老王妃更无休止的，暗地的折辱，还有季汝的离心。
是以，她强行遏制着自己，用可怜顺从的模样，同他们虚与委蛇。她原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但而今，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乞丐，竟也装可怜，装得如此炉火纯青！
季萝强行将笑容再撑起几分。
她深呼吸着，不愿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扭曲狰狞。
然而她还未说话，边上的老板便已开口：“姑娘，你说说你，有这样的苦衷，怎么不早些说？这样吧，明日你早些来，我这铺子里的牛乳粥，在附近也是有些名声的，到时候，我赠你一碗，你也送到你母亲墓前，也算是我可怜你这一份孝心！”
“……”
季萝呼吸登时浊重了几分。
萧静鸾挂着眼泪，面上尽是感激之状，对那老板道谢。
和老板说完话，她复又转过身来，笑意盈盈，看着季萝。
那笑容天真美好，全然似一个少女。
但只有季萝能看出其中森森寒意。
季萝胸口起伏着。
片刻后，她执起萧静鸾的手，笑着道：“原来是这般，既如此，明日我可要多给你些银钱。姑娘，你先同我回去，治伤要紧，莫要耽搁了才是。”
她说着话，拉着萧静鸾往马车走去。
侍琴早已在边上摆好了踏脚凳。
季萝先钻进去，而后，掀开车帘。萧静鸾看着这辆可以做得简朴素净的马车，心内嗤笑一声，也坐了进去。
马车行驶了好一阵才到陈王府门口。
季萝微笑着，亲自扶萧静鸾下来，又令侍琴安顿好她，才回到房中。
季萝平日里有下午要小憩的习惯。
侍文服侍着她进了床帐之中，便拿着扇子坐在边上的小榻上，为季萝驱赶蚊虫。
往常这时候，季萝已经睡下了。
但现在，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之中，看着朦胧昏暗的床帐顶端，全无一丝睡意。
她脑中一遍遍回想着今日的情形。
那女乞丐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竟然用这等手段，将她死死拿捏。
她是如何得知陈王妃身亡的真相？
又怎么会有这等寻常乞丐绝不会有的伎俩，竟能将旁人都骗得团团转！
季萝咬着牙。
她原本想的是，将萧静鸾幕后之人揪出来，再想办法，彻底解决此事。
但现在看来，不先把此人解决掉，她竟已无法安心。
她不想再等了。
这女乞丐看着不像寻常之辈。
若她身后无人，那杀了她便能就让此事就此平息。
而若她身后有人，自己杀了她，或许会激怒这些人，但只要自己陈王妃的身份还在，那些人还能从自己身上有所图谋，便应当不会就此毁了她。
唯一的一点，便是那女乞丐方才在西市当着百姓的面，说了那样一番话。
若是现在就杀了她，明日在西市，便可能会让人对自己的善名起疑心。
但这人确实无法再留了。
哪怕是一天，也多留不得。方才那般突然，这乞丐都能用“母亲忌日”之言威胁自己不得杀她，明日若再放纵她去西市，那明日、后日、大后日……
她一样会有种种手段掣肘着自己，不让自己动她。
自己不能永远被牵着鼻子走。
而善名固然好用，但在而今，却也确实如一道枷锁般，让她做事处处有桎梏。
自己的善名经营不易，绝不能毁。
而女乞丐又必须要死。
那么……
杀她的人，就一定，不能是自己。
季萝转过头来，朝床帐外看去。
帐外能看到侍文朦胧的背影。她还在一下一下打着扇子，尽心竭力，为她的王妃驱赶蚊虫。
可惜了。
这样一个人，季萝原本并不想舍去的。
侍文忠心，脑子又浅薄笨拙，脾气极大，是她手上用得极趁手的一把刀。举凡有什么她不舒服却碍于身份不能表露的事，侍文都莽撞地冲在前面。且手下有这样一个脾气大的侍女在，也更能显出她的宽容和温柔慈悲。
但侍女可以再养。
别的，却等不得。
季萝思索片刻。半晌，她在被褥中对着自己腰间软肉狠狠掐了一把。疼痛立时涌来，生理性的眼泪涌出。她小声啜泣着，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传到了床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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