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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看着狄仁杰原本黝黑的皮肤变作苍白，原本透亮的黑眸蒙上层雾气，原本咧嘴欢笑的唇只是淡淡扬起，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生涩看自己慢慢走近。
薄夜踩着步子拾阶而下，很短一段路，好似用尽全部力气，终是到人前，蹲下身子。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轻轻吐出口：“宰相大人……”
年迈的狄仁杰脸上的笑容忽的展开来，手搭在薄夜的脑袋上，轻轻揉揉，笑道：“薄御医？薄夜？”
薄夜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扯出个笑容，无法避免的苦涩，轻轻颔首。
“薄御医可否随我去趟宰相府？”狄仁杰放下满是皱纹的手，声音都比原来虚弱许多。
除去眉目间不曾改变的熟悉感，和看着薄夜始终不变的慈祥眼神，再找不出曾经神探狄仁杰的半点影子。
薄夜的心绪马上被拉回现实，清凉的风吹得神经泛痛，站起身问道：“去宰相府，为何？”
狄仁杰垂下眼睑，被侍从双手推动着木制轮椅，随着“嘎吱”声，吐出的这句话轻不可闻。
“宰相大人已向陛下请旨，由薄御医来给大人医病。”旁边侍从说道。
薄夜忙跟在后面，帮着侍从推动轮椅，看着狄仁杰满头的白发，有些犹豫，仍是开口问道：“宰相大人老了许多，是该享享福了，为何还如此奔波呢？”
“宰相大人不想麻烦别人，陛下见此心生怜悯，故恩准薄御医为宰相大人亲自调理。”
侍从轻叹口气，话语里有浓浓的担忧。
薄夜不缓不急地同侍从推着轮椅，沉默不语。
无数个疑问压在胸口问不出来，他怎么会在宫中？
为何陛下会让我为宰相大人医治？
秋风阵阵，吹乱刚刚平复的心绪。
如那年冬，神都城门呼啸不止的寒风，吹入骨髓却再无任何知觉。
忍着剧痛支起双腿，想要跟上前方越走越远的马车，想要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想要亲口对他说，“沈南?愿意跟随狄大人……”
薄夜闭目凝神，那个冬天，自己如何熬过的？
狄仁杰是薄夜还是沈南?时最崇拜的大臣之一。
曾经他也想誓死追随大人，可是阴差阳错自己进了太医院。
薄夜止住眼眶酸涩，怔怔看着狄仁杰的银白色发冠。
或许，看见他仍旧活在这世上，该庆幸。
可偏偏，比谁都清楚，有时候，老人活着，比死更痛苦。
薄夜穿的御医官服，狄仁杰身为宰相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两人顺利出宫。
一路无言，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倒也不会觉得尴尬。
宫外已有宰相府的人备好的马车，正在等候。
几名体型健硕的大汉守在马车边，见薄夜推着狄仁杰出来，其中人上前，恭敬行礼道：“大人！请！”
狄仁杰淡淡一笑，看眼薄夜，眸中的失落让薄夜的心又像被人狠狠敲下。
那大汉将狄仁杰搀扶上马车放下便离开。
薄夜跟着上马车，在他旁边坐下，不自觉地伸出手扶住他，生怕一个颠簸他便会坐不稳。
狄仁杰反握住他的手，轻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沈南?，有些话，必须趁着现在，我怕我时日无多。”未等薄夜有所回答，狄仁杰看着他认真道。
这句“沈南?”，让薄夜愣半晌。
薄夜早已猜到瞒不过狄仁杰的双眼，只是未曾想到会从他嘴里这般轻松地吐出来。
虽说沈南?时，满朝皆知，其实真正能动沈南?的没有几个，当年沈南?的一些话常常无人诉说，但是狄大人却愿意聆听，导致当时狄仁杰被差点诬陷，好在武则天相信他……
薄夜胸口如被大石压住，一句“狄大人”哽在喉间如何都吐不出口。
“莫要难过，此事我支持你，大唐江山要想办法让陛下归还给李家。”狄仁杰握紧薄夜的手，轻声安慰，续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可好？”
薄夜颔首。
狄仁杰继续道：“如今陛下将庐陵王重新封为太子，可我还是不放心，这以后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狄仁杰微微叹口气，薄夜马上接口道：“我懂了。”
“你不懂。”狄仁杰缓缓道，黑眸好似蒙上层迷雾，看不到眸光闪动。
他轻笑道：“要想办法解决武三思等人，才有把握。”
薄夜愣住，杀他家人的武三思！
“要么将他直接杀掉，要么关他一辈子，否则……”狄仁杰看住薄夜，突地轻轻笑，抚上薄夜微微收拢的眉头，“莫要紧张，武三思为官不仁，为人不善，仗着武则天为非作歹，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
薄夜轻轻颔首，担心的不是武三思难除，而是……
“人总是要变的，沈南?，你如今身为薄夜，或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好的。”狄仁杰好似看透薄夜心中的想法，轻叹一口气缓缓道。
“想要如何？”薄夜打起精神，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
“武三思的一干罪证，都有办法拿到手，包括他与朝廷各官员的利益关系，暗中操持的那些把戏，等的只是将所有罪状抖出来的机会，以及陛下的诛其之心。”狄仁杰将看着车窗外的视线拉回来，放在薄夜身上，“还有，一个你要提防的人。”
薄夜轻轻笑，弯膝在狄仁杰身边，仰面道：“我知道，宰相大人说的可是太平公主？”
“稍后到宰相府，我便告诉你。”狄仁杰拉住薄夜的手，让在滚滚车轮和马蹄乱踏声中注意到自己压低的声音。
薄夜点头，以医病为名，便有与她接触的机会。
“每次看病，可以暗中下药给她。”
“还是这般聪慧。”狄仁杰欣慰一笑，又道：“剩下的时间，说说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可好？”
如何过的……
薄夜垂下眼睑，这些年，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想尽所有可以接近拉拢的人，直到遇见邀月……
太初殿内，武则天低头批阅奏折，垂首拧眉，朱笔舞动。
书桌前跪伏在正是禁军首领李多祚。
武则天手中动作不停，眼皮都未抬，只是轻笑道：“李将军这些年维护宫中秩序辛苦了。”
“陛下有何吩咐，臣万死不辞！”李多祚身形魁梧，只需一眼便知道必是久经沙场的武将。
武则天不经意道：“此次朕中毒，均是产自西南郡，李将军身为禁军首领，可否帮朕分析分析，宫中，可能是谁人投毒？”
李多祚浑身颤抖，急声道：“微臣不知！”
“呵呵，么是朕多疑。”武则天释然笑，接着道：“前几日有人来报，张柬之找过你，找你作甚？”
李多祚心中颤抖，冷汗都快冒出来，前面两件事不知是何人有意为之，将矛头指向自己。
宰相张柬之日前登门造访，的确属实，也是想让自己加入到拥护太子阵营。
可这事断不可让陛下知道，干脆回答道：“宰相的确找过我，只是找我问陛下身体状况……”
“哈哈，张柬之亏他还有这心，他折子，朕是准对！”武则天爽朗大笑，将手中的折子放在边，对着李多祚道：“爱卿快快平身，出去吧。”
李多祚谢恩起身，转身退出太初殿。
手中的拳头捏的咔擦作响，差点就被武则天摸了个底！
看来日后商议时间还得小心为妙，宫中眼线着实太多。
太初殿内武则天眸光渐沉，属于她的，谁也拿不走。
“陛下是怀疑他们意图……”
“他们的把戏我自然得知，从他们拥立李显为太子朕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用心了。”武则天打断高公公的话，若李显真能担此大任，她退位也没啥，可李显真能守住大唐江山……
“薄御医今日可曾过来？”武则天突地话锋转变，看着高公公问道。
“回陛下，未曾过来。”高公公如实回答，低着头犹豫片刻，又开口道：“陛上，老奴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朕的脾气该是清楚，有话直便是。”
“那薄御医……陛下既然知道真相，为何留他？”高公公问出心中的疑问，陛下明知他的中毒的药材与薄夜有关，为何还不除掉他，甚至升他为御医？
“薄夜，呵呵，这个人，还算聪明，我留他是看在他无身份无背景，可以稍作利用。”武则天盯着半人高的折子，眼神幽亮，淡笑着缓缓道来。
高公公仍是有些不解，鞠躬道：“老奴愚钝，猜不透陛下用意。”
“呵呵，无身份无背景，用之，感恩戴德，弃之，犹如敝屐。”
高公公噤声，瞬间想到自己，由个小太监，迅速升为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感恩戴德还是犹如敝屐？
不想被陛下废弃，便只有忠心耿耿条路。
武则天轻轻笑，幽深的黑眸望不见底。
更何况，一个薄夜，比自己想象中有趣得多……
“传薄御医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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