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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面前是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乌木盒子和几张叠好的玉版纸。
小宽子跟着他时日已久，早就学会了一身从空气里读取他情绪指数的本事，敏锐的察觉自家主子现在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只当皇帝是在哀痛一夕之间，大皇子和爱妾双双亡故，从前的期盼都成了泡影。
所以小宽子拦住了想问皇帝是否要暂时休息或者传膳的内侍，眼观鼻鼻观心替他铺好笔墨纸砚，按吩咐取出从陈地带来的乌木盒子，又轻手轻脚的磨了一缸墨，之后便悄悄的退到了门口。
把自己贴在墙上，恨不得原地变成一张纸。
只留皇帝一个人沉思。
勤政殿的内侍们机灵的很，见小宽子这个跟了皇帝多年的“老人”表现出了某种地震前小动物的特质，当即个个都把自己缩在了岗位上，不动不听不多话。
偶尔有差事必须路过御书房周围时，走路都战战兢兢地踮起两只脚尖，假装自己和猫一样长了肉垫。
偶尔屋外传来一两声蝉鸣，不等响第二声，立刻有小内监拿了粘杆去粘下带走。
故而书房周围非常安静，很有助于皇帝集中精神，细细梳理近来发生的事情。
皇帝一手轻轻的扣着桌面。
今早，因为皇帝目前一个孩子都没有，所以宫内有两个嫔妃同时生产也算得上一件大事，够资格让内监特地到前殿传旨，免了今天的早朝。
但无论是传旨的太监，还是接到旨意纷纷表示理解，并且准备等好消息传来就前去恭贺的大臣们，都不曾想到，嫔妃生产还能牵扯出这么一段糊涂账来。
从天光未曾破晓，一直对线对到午膳的点都过了。
到最后演变成柏太后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责，无论是淑妃还是德妃都成功脱身。
但这个结果，和从前并没有太大差别。
淑妃、德妃、柏太后全都大伤元气，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依然是全部禁足在自己宫里。
从惊闻太皇太后没有早亡，还亲手发出了召陈王进京继位的旨意开始，变数就一个接着一个，但中途再多的变数，结果都和原本大差不差。
就像，命运早就悄悄刻好了结局，然后躲在一旁笑着看局中的人垂死挣扎，等他们为发生的一点改变窃喜时，又在下一刻给上当头一棒。
不行！
他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到那个结局！
皇帝一拳砸在桌上，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小心翼翼的探头问了一声，换来一句“滚”之后就再也不敢说话，继续猫着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砸完之后，倒是觉得心里松快了一点，从边上拉过一张纸，准备从头开始梳理。
最开始是什么？
太皇太后？
不对，是太医院的院判，陆仁嘉。
这个人是他这次来到京城，才第一次见到的。
就算从前的一切都如雾里看花一样模糊不清，他也可以确定，没有这个人。
在惊闻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他曾经找泰瑞宝套过话，泰瑞宝一心讨好，一五一十全说了。
“当日太皇太后娘娘大病数日，差点没救过来，还是陆院判妙手回春，娘娘才好起来。陆院判因为此等大功，这才从三名副院判里脱颖而出，坐稳了院判的位子。”
皇帝曾经怀疑过太皇太后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也曾数次出言试探，但发现她对接下来的事情一无所知，随即哑然失笑，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呢，她也只知道先帝年间的事。
之后赵氏和商氏在和从前一样的时间先后有孕，他更是放下了心。
赵氏将会为他生下晋阳，他最喜欢的女儿。
也是所有的孩子里面，唯一一个一心向着他的。
从前晋阳一直体弱，四五岁前连风都不敢吹，太医说是先天不足，看遍名医也无可奈何，最后刚刚成人就香消玉殒。
皇帝为此难过了很久。
所以赵氏这次有孕，他特地吩咐了太医要让赵氏多加进补，务必要让晋阳健健康康的出生，一世长命百岁。
谁知道补过了头，赵氏竟然早产加难产，晋阳居然还是刚满八个月就被生了下来，还搭上了赵氏的性命。
那一瞬间皇帝是惶恐的。
于是他选择把失去母亲的晋阳交给了太皇太后。
皇帝心里很清楚，什么年事高不高都是瞎扯，真正的原因是无论是柏太后还是张太后，他都信任不了。
淑妃本来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商吴之争，他不能拿晋阳冒这个险。
如果把晋阳留在身边，亲自抚育，他......
皇帝不愿意承认，他其实，并不敢面对晋阳。
所以只剩下太皇太后。
另外，他还存有一点私心，如果晋阳由同样改变了青年早逝命运的太皇太后抚育长大。那么，是否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晋阳也能有另一种结局？
商氏的孩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注定是留不下来的。他其实，并不像其他人以为的那么在意。
以后他还会有很多优秀而早慧的儿子。
但是昨晚的发展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什么都不知道的太皇太后派人救下了本该一命呜呼的鲍晖。
然后凭空出现的陆仁嘉根据鲍晖带来的脉案，把之前的诊断全部推翻，重新确认了德妃生子即夭事件，也许和他一直笃定的嫌疑人淑妃并没有关系。
而后德妃与柏太后当庭反目。
那就随之出现了疑问，为什么在德妃已经主动把责任都推给柏太后的情况下，柏太后宁愿自己把罪责都担着，也要继续袒护德妃。
他这位嫡母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他本以为柏太后是为了柏家能够重新崛起才掺和商吴之争的。但是如今，他已经给了柏家实打实的一等国公爵位，等柏家那个有出息的孩子长大，柏家自有重新回到世家的那一天。
柏太后就算已经下定决心押宝商家，难道连她自己的家人都不顾了吗？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事。
皇帝决定让人仔细查一查。
正要唤灰?，突然想起了去南边的纪云旗。
之前云旗曾经送了信来，说是有事情要耽搁一段时间，不过已经找到了他生母的亲兄弟。其中一个据说在靖国公手底下，余下的在当地做些小生意，还算过得去。
他本想立刻召他们进京，把所有应得的一切都捧给自己真正的血脉亲人。
但如今，还是缓缓吧。
有很多他一直笃定事情，未必就没有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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