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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雅之所以会有如此感慨，就是因为这几日在西河郡城的所见所闻让他心中触动的。那些西河百姓，从最开始的畏惧，到之后的戒备，再到现在的友善，只仅仅过去了三天时间，在这三天中她只不过是出榜安定民心，做到与百姓秋毫无犯，并且派出几位军司马在市集和城门处宣讲大乾律制、国策而已。但大乾那对天星百姓来说宽松了百倍的律制和优厚的无数倍的国策，对于这样被豪门世家盘剥了数百年的百姓来说，不异于天地纶音。
诸葛雅知道，这其中虽然有大乾和天星的主体民族都是青木炎族的原因，两国之民在血脉上都属同根同源，并无一丝分别，但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大乾的制度比之天星来说，对百姓更加有利，在这样的制度之下他们能够过上比以前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严冬之时身无御寒之衣，家无果腹之粮。
但诸葛雅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内心之中也存有深深的担忧，天星因为王族、卿族、士族对百姓层层盘剥，使得天星底层百姓在绝大多数时间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天星的民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层层盘剥之下彻底丧尽，从而使得他们这些做为侵略者的大乾军队，在攻破天星城池之后，连最基本的国家观念和抵抗之心都没有。
这样诸葛雅不由想到了大乾，大乾立国已经两百四十多年，朝堂勋贵和地方世家又何尝不是势力庞大，而这些家族虽然大多都心向大乾，但经过两百多年的开枝散叶，谁又能保证不出几个仗势欺人的不肖子弟，谁有能保证后世子孙不会在奢华的生活和权欲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甚至像去年月夕之乱时的十八侯府一样，因为一人之野心，将整个家族都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陆缺，诸葛雅不由又叹了口气。皇帝、长公主、威国公和现在坐镇外阁执掌大权的陆缺，要借此次南疆之战，作为扶持寒门崛起的开端，这在他们这些顶级勋贵中，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这件事，不但朝堂之上的朝臣，因为各自立场分成了几派，就连他们诸葛家内部的意见都不统一，她的父亲诸葛行之对于这件事持观望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而和威国陆家走的很近的大哥诸葛雎和侄儿诸葛琰则是支持的，甚至他们乐于见到现在的权利平衡被打破，使大乾的朝政运行更加清明。而她的二哥诸葛维则是持反对态度的，虽然二哥诸葛维并不反对寒门精英进入中枢，但却反对大肆任用寒门学子打破现在的权利平衡。
因为二哥诸葛维认为，权利平衡一旦被打破，所面对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这样的后果很有可能会让整个大乾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是之前预想的那样形成新的权利平衡，使政令更通畅，使朝政更清明，从而使大乾百姓过上比现在还要好的生活。而另一个就是在寒门崛起过程中损失了许多利益的勋贵和世家，不甘心就此被削弱，从而联手共同对付刚刚崛起，还稍显稚嫩的寒门学子。
要知道这些勋贵和世家的关系，在地方上可谓是盘根错节，稍微使些手段，就可以在大乾律法的框架之下让寒门焦头烂额，从而找出机会在朝堂之上以才德不配其位之名大肆弹劾，那样一来大乾现在各个显露出来的盛世气象，可能就会在这样的争斗之中滑落深渊。
就诸葛雅来说，他理解父亲诸葛行之需要统筹大局，故而才一言不发的原因，也理解大哥诸葛琰和二哥诸葛维的想法，但就她自己而言，她更担心的是在这变革的时间段内，作为舵手操控着大乾这艘巨舰前进方向的天香公主和陆缺，并不能凭借自身能力和手腕，将整个朝局牢牢控制在手中，让局势的发展按照他们预想之中的执行。
特别在听到顾倾城说陆缺曾经对他说过民者图存这番话，诸葛雅就更加担心的，因为大乾地方的许多勋贵世家，都是秉着先有家族，后有国家这样的信念，在他们眼里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陆缺想要扶持寒门崛起，从而以吏治入手打破朝局平衡，必然会触动这些家族的利益，逼着他们做出一些之前不会去做的事情，一个不好，甚至整个大乾都会陷入绵绵不绝的内耗之中，将立国以来最好的局势葬送掉。
顾倾城看着说完话后，就低头不语，皱眉沉思的诸葛雅，她虽然不能完全猜测出诸葛雅在想些什么，但能让诸葛雅露出如此表情的，绝对不会是因为当前她们要面对的战士，那么就只能是陆缺借此战所做的布局。
仅仅是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顾倾城那颗玲珑剔透的心中闪过，只见顾倾城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人随着经历和身份的变化，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是不断变化的，这是人之常情，但身为万民供养的朝臣，无论心思如何变化，至少一颗为国为民之心是不能更改的，不然他就配不上手中那份权利，也配不上那份俸禄。我大乾有九大学宫，人才如过江之鲫，既然有人做不好本属于他的那份事情，肩负不起陛下和黎民的希望，自然要交给能做的好的人去做，谁敢阻拦就是和大乾亿兆百姓为敌，和大乾数百万大军为敌。”
诸葛雅闻言豁然抬头，她怎么也没想到同样出身于勋贵大族的顾倾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要知道寒门崛起不但世家会受到威胁，就连他们这些顶级勋贵也是一样，就拿他们诸葛家来说，经过两百多年的繁衍，她这个嫡系子弟都说不清在大乾的广沃土地上，有着多少诸葛家的族人，而顾倾城出身的定国顾家，旁支庶脉比人丁一向不是十分兴旺的诸葛家还要多的多。但顾倾城这番话就等于说包括他们顾家在内，谁都不能在这国家大政之下和陆缺作对。
在这个时候，诸葛雅才意识到，此时身在帝都的那个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取得了军方的绝对支持，现在的南疆之战中的羽林军、奔雷军、虎啸军、疾风军、还有他们凤翔军，在天星、南离两国覆灭之后，都会因为此战而选择站在陆缺身后，而北疆天火军和山阴军本来就是支持陆缺上位的，这样一来大乾大部分军队都会在未来听从陆缺调遣，而且这种听从不是因为名义上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支持。
有了军方的绝对支持，再加上一个辅政重臣的名义，任何敢于和陆缺对抗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勋贵世家再强也不过是在那一隅之地，只要大军到来，什么样的家族都会在那浩荡军威之下烟消云散，这就是大势，这也是陆缺与年轻一辈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原因。
“如果是顾家之人，要如何？”诸葛雅试探着问道。
“律制无亲，国法无情，大乾律如何便如何。”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说道“我顾家先祖当年也不过是市井之人，感诸侯混战，天下纷争，所以才投入太祖麾下，凭借战功才有定国公府一脉，身为顾家之人，不念先祖之心，是为不孝，不恤黎民之苦，是为不仁，如此不仁不孝之人，又有何资格享先祖遗泽，又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
诸葛雅闻言长声一叹，现在的几大国公府，在太祖开国之前只有智家的身份稍微尊贵些，开国三杰之一的智无涯曾经辅佐过大乾太祖皇帝虞望舒的父兄，当时是正卿之位，剩下的几大国公府，无论是他们诸葛家，还是顾倾城所在的顾家，亦或是白家、云家、苏家、洛家，在那时都只不过是万千寒门中的一员。只是随着时光流转，两百多年过去了，各大家族子弟或许记得初代先祖的功绩，但真正把他们寒门出身放在心里的，又能有几人。
诸葛雅犹豫了一下，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倾城，你能不能告诉我，陆缺在大权在握之后，能否守住他今日的初心？”
“这我并不能做出保证。”顾倾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如果说在这大乾之中，谁能像开国双英林晟、任无悔，还有武帝朝的百里承平那样挂印辞官，毫无留恋的离开这纷扰的红尘俗世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陆缺。”
说到这里顾倾城微微顿了一顿，思考了一下又说道“姨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知你是否能够在南疆战事结束之前不对任何人说？”
“你说，我一定不会告诉其他人，包括我父兄。”诸葛雅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心中对顾倾城所说的秘密极为好奇，因为这可能关系着陆缺为什么会像顾倾城所说那样，对权利名位毫不动心，也毫不留恋。
“姨母想必知道我有一只白羽寒鸦冬娅，在这几个月中，冬娅一直在我和陆缺之间往来奔波，前段时间陆缺传信来说，他已经突破御气境了。”顾倾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诸葛雅，又说道“他还有三个多月才年满十七岁，姨母心中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诸葛雅一脸震惊的看着顾倾城。陆缺和顾倾城三月时从惜缘泽中脱身而出，在返京之后有许多人都能隐约的感受到陆缺那澎湃的气血，从而推断出他的修为已经进入血窍巅峰。
但许多人都认为那是在惜缘泽那样的绝地困境之下，陆缺用了什么秘法，强制突破的。而另有一些人认为，陆缺本来就是筑基三十六品圆满的绝世资质，在惜缘泽中得到一些机缘，突破到如此境界也算是正常，但陆缺的积累也肯定随着快速突破消耗一空，他要在血窍巅峰停滞一段时间才能再有进益，而这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数年。
诸葛雅没想到陆缺居然才过去不到半年就再次做出突破，而这次突破的居然是一个大等阶，要知道从血窍十二品进入御气一品和从血窍十一品进入血窍十二品是绝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就连她那资质甚好的兄长诸葛雎，在进入御气境时，都已经快二十一岁了，并且就连兄长诸葛雎那稳如磐石的根基，也在血窍十二品时卡了将近一年的时候，才做出突破。
陆缺此时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御气境，虽然不能说在人族的历史之中没有出现过，但据诸葛雅所知，在从大玄建立到现在大乾洪熙朝着一千年的光阴里，没有人能够在如此年龄有这样的修为，即便是打破青木法则在青木大陆突破圣境的大乾太祖虞望舒，在陆缺这样的年纪也没有这样的修为。
此时诸葛雅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对陆缺如此放心，不遗余力的扶他上位，甚至就连这关系到大乾国运的南疆之战都交给他主掌，以陆缺现在的修为进度，可能用不了十年，青木大陆就不再适合他了，在这样有着冲击武道巅峰资质的人眼里，俗世权位确实不会被他放在心上，那冥冥之中的长生武道，才是他的追求。
诸葛雅也明白了顾倾城为什么只说守秘到此战结束，因为主要南疆大战借宿，天星、南离两国灭亡，身为此战战略制定者的陆缺，就真的大势已成，世间在没有任何人会冒着天下之大不帏刺杀与他，因为陆缺一旦出事，动手之人就会受到皇城供奉无穷无尽的追杀，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诸葛雅看向灵眸微转，浅笑低吟的顾倾城，她生平第一次身为一个女子对另外一个女子产生了嫉妒之情，在这世间或许有比陆缺更加温情体己的郎君，但却没有比陆缺更加完美的夫婿了，才华、心性、人品、德行、资质、潜力，陆缺无疑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存在，而将这些融聚于一身的，无疑只有陆缺一人，在这一点上，即便是陆缺的父亲，一个时代的名帅陆淳，也无法和陆缺相比。
“没想到居然陆缺已经有了这样的修为，如此我倒是放心了，大乾之中或许真的没有比陆缺更能守住初心之人了。”诸葛雅点了点头，又说道“如今我总算是放心了许多，不过，倾城，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河晏郡用兵？”
顾倾城听诸葛雅说起战事，不由面容一正，在心中思忖了一下说道“我们为了绕路，在山中走了许多时日，凤翔云骑虽然是精锐，但也需要时间修整，再说翟宁还没有将西河郡中的县城全部拿下，等到翟宁那边捷报传来再说吧。我们也可以用这段时间，将大乾的影响在西河郡扎的再深些，让此地民心彻底归于大乾。”
“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天香那边怎么办，难道让她独力面对河晏郡的八万大军？”诸葛雅又问道。
“不是还有叶知秋吗？”顾倾城拿过地图扫了一眼说道“叶知秋、孟苍、黎昶三人的兵力虽然不多，但他们指挥的却是跟随我和陆缺打赢丹水、河兴原两战的精锐老兵，如果叶知秋不能用这些兵力打破僵局，那么他也就不配称为未来的寒门支柱了。”
“话虽是如此，但我心中还是有些担心，天香公主加上叶知秋，兵力也不过四万左右，虽然按照陆缺事先安排，他们必定可以突破柴元建的水寨大营，但想必也会有一些损耗，让他去面对有着城池之利的两倍敌军，是否有些不太稳妥。”诸葛雅指着地图上河晏郡的驻兵城池说道。
顾倾城闻言微微摇头“邱煦虽然在河晏郡布置了八万大军，但他们不是只有一座城要守，河晏郡是大郡，有县城十七座，加上郡城就是十八座，无论层层布防，还是依靠几座支点城池驰援固守，这八万兵力都需要分别，但天香手中的凤翔军左营却不同，她完全可以各个击破。”
见诸葛雅有些不以为然顾倾城又说道“我们肯定是要向河晏郡进军的，这是陆缺整体布局中的一环，但却不是现在。”
“为什么？”诸葛雅皱了皱眉问道。
“虽然在战略中，我们要和天香一起攻打河晏郡，但我们更多的只是配合，是辅助，是牵制，这攻取河晏郡的军功，还是要天香自己来取得的。”顾倾城看着诸葛雅说道。
“原来如此。”诸葛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在凤翔军中呆了二十多年，面对战事更习惯从战事本身去考虑问题，但显然此次的南疆大战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战事那么简单，在此战的背后有着太多和战争本身无关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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