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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4岁的儿子拿起锤头砸向我,他说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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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大夫,先给我老婆止血,她一直在流血......”

    深夜,医院急诊室里传出男人的尖叫声,打破了一片寂静。

    一个满身水泥灰的男人,一只脚只穿袜子,一只脚趿拉着破军鞋,背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双眼紧闭,头发已经被血液浸透了。

    不光额头有个血口子,女人的脸上也全是青紫淤痕。

    接诊的护士一看女人的脸,顿时火冒三丈。

    “你还是不是男人,仗势欺人打老婆,还好意思在这嚷嚷!”

    护士匆匆忙忙将女人扶上担架,还不忘瞪那男人一眼。

    等女人醒过来之后,一群护士围拢过来安慰女人,说她缝了8针,可以留作案底告男人家暴。

    然而,女人一脸呆滞的摇了摇头。

    “是我儿子打的,他,他趁我睡觉用锤子打在我头上.....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亲生的儿子啊,他才4岁,竟然说要杀了我报仇......”

    在周威大夫的牵线搭桥下,陈凉来到了王策的家。

    王策是个高级工程师,虽然月收入不低,但跟普通工人一样需要常驻工地,每逢周一休班时才能回家一趟,还动不动就搞一身石灰水泥回来。

    事发当晚,王策正在工地干活。

    不知为什么,工地的水泥地基出了问题,据有经验的老工人说,地基下面全都是气泡,再这样浇筑下去,这栋楼就算建成了也是危房。

    王策也觉得不妥,但是工地的包工头却硬是不肯挖开地基,重新浇筑。

    王策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包工头就是俩字:不行!

    带着一肚子气,王策喝了点酒,回到工地宿舍给老婆打电话诉苦。

    他妻子赵雅芝是全职主妇,四年前这对恩爱夫妻生了第一个宝宝,最近赵雅芝又怀孕了,已经有三个月。

    电话里,王策大吐苦水,老婆柔声安慰,俩人聊的情意绵绵,很快就到了十一点多。

    赵雅芝不习惯熬夜,声音已经有点含糊不清了,王策却舍不得挂电话。

    “宝贝老婆,你别挂电话嘛,我想听着你的呼吸声睡觉。”王策肉麻兮兮的冲老婆笑。

    赵雅芝跟他又亲昵两句,就真的睡着了。

    王策搂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就像搂着自己老婆。

    可没想到,不到十分钟后,电话那头忽然传出赵雅芝的尖叫!

    这是怎么了?

    王策第一反应是进了贼,他抓起手机朝对方大喊,说拿钱可以,别伤人性命。

    可是电话那头却传出了4岁儿子的声音!

    “打死你!打死你!贱人,都是你害我!”

    “我要杀了你!打死你!”

    不光王策,跟王策一起讨论水泥地基的几个老工人,也都听见了那段对话。

    这事儿,要不是亲耳听到,不然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个4岁的孩子,平日看起来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竟然拿起王策健身用的哑铃痛击母亲头部,还说出了那么刺耳难听的咒骂。

    且不说4岁的豆豆受了什么刺激,单说那哑铃,一个哑铃就10斤啊!

    一个4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拿得起10斤的东西,还能用它当凶器?

    所以,王策觉得这事有古怪。

    他通过周威的关系找到了陈凉,但赵雅芝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无论如何都不肯见陈凉,更别说给4岁的豆豆纹身了。

    赵雅芝不相信儿子中邪,她一心认为是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亦或是让他受了委屈,受了刺激。

    这些天,不光豆豆时不时尖叫乱跑,连赵雅芝都浑浑噩噩,眼看着这个家都要散了。

    陈凉上门的那天,赵雅芝哭的眼睛红肿,缩在沙发上抱头痛哭。

    王策吃力的将儿子捆在一个小板凳上,豆豆不停的尖叫,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可王策不敢让他乱跑,生怕他再伤害妻子,更怕他弄伤自己。

    陈凉端详了一下男孩,还未开口,就在这时,赵雅芝忽然站起身来,从茶几上抓起什么东西猛地丢过来。

    哗啦——

    那东西在陈凉脚下散开,洒了一地。

    陈凉低头一看,那是一串桃木手链。

    这手链所用的木珠子,都是手工雕刻而成,每一颗木珠子上都刻着字,一共八颗木珠子,刻的是佛家的八字真言。

    虽然珠子做的粗糙,但八字真言却刻的宛若行云流水,铁画银钩。

    是个高人,陈凉想。

    “雅致,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啊?医生说你怀着孕不能动气。”

    王策绑好了儿子后,慌慌张张的冲过去安慰妻子。

    赵雅芝抬手一晃,她的手腕上竟然有一片血痕。

    “都是你爸塞给我的破手链!今天我带儿子去医院检查身体,过马路等红绿灯的时候,那破手链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勾在我的包包上。

    那可是去年生日时你送我的鳄鱼皮包,被这破手链一下划破了,我的手腕也被划伤,流了好多血。

    老公,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我做错什么了,我儿子要杀我,你爸爸骂我,就连一个手链都和我作对......”

    赵雅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情绪异常激动,说话也口不择言。

    提到父亲,王策脸色也是一沉。

    他叹了口气:“我爸又来找你了?我们不理他。雅致你别哭,我把他赶回老家去,这手链我们也不戴了,我把它砸了!”

    王策说着,一脚把那些桃木珠子踢出门去,这一脚,踢的陈凉都有些心疼。

    被捆住的豆豆又尖着嗓子叫起来,王策无奈,只好先带妻子去卧室休息,让陈凉单独在客厅和豆豆相处。

    两个大人走后,陈凉看着面前的男孩。

    豆豆嗓子都叫哑了,身体被牵引带绑的结结实实,一脸委屈很是可怜。

    “你为什么要打妈妈?”

    陈凉蹲在豆豆面前,让自己的视线和豆豆齐平,语气温柔的问他。

    豆豆一个劲的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根本不知道,还说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对他不好。

    豆豆的一言一行看起来都没有异常,就是个委屈的小男孩。

    然而,王策很快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儿子,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就在这不到三秒的时间里,豆豆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他像头发怒的狮子,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低吼。

    紧接着,豆豆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卧室,不断辱骂着一些污言秽语。

    “贱货!”

    “浪蹄子!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

    “畜生!你忘恩负义,你连条狗都不如!”

    王策被豆豆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打了个哆嗦。

    最初的惊讶之后,他下意识就要扇豆豆一巴掌。

    王策夫妻俩都是名校毕业生,最厌恶的就是小孩子说脏话。

    这一巴掌,却被陈凉拦住。

    “那些脏话不是他说的,是有人借用豆豆的身体发泄自己的怨恨。

    这串珠子不要丢掉,放在你老婆和儿子的枕头下面,很快就会没事。”

    “啊?可,可是......”

    王策犹豫了。

    很明显,他看那些桃木珠子不顺眼,但在陈凉的劝说下,王策还是留下了那些桃木珠。

    晚上,陈凉在自己的纹身店铺里,回想桃木珠的事。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高人,将八字真言运用的这般出神入化。

    若是有缘,陈凉真想见见那高人。

    只不过,高人和王策的父子关系,似乎很不和谐呢。

    陈凉正想着,忽然接到了王策打来的电话。

    电话内容十万火急,王策连话都说不全,只是嚷嚷着求陈凉赶紧去一趟春水苑的施工现场。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春水苑工地离陈凉这边不近,即使陈凉用了最快速度,赶到施工现场也花了一个多小时。

    工地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不光站着很多工人,还站着一群看热闹的家伙。

    “哎哟呵,真他娘的带劲儿啊。”

    “这女人可真不要脸!”

    “老铁们,看得过瘾不?要是看爽了别忘双击么么哒!”

    一群人拿着手机不停拍摄,陈凉皱眉看向工地现场,竟然看到在一片手脚架上,站着一个女人!

    这大冷的天儿,女人就穿了上下两件内衣,而且还是粉色蕾丝边儿的,内衣的布料加起来都没小孩巴掌大!

    这女人,竟是赵雅芝!

    “老婆,你怎么了,你快下来,别冻坏了身子啊......你还有身孕呢......”

    王策站在手脚架下面,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然而,赵雅芝完全无动于衷,眉飞色舞的扭着纤腰,笑声连连。

    “哎哟喂,你个绿毛龟还担心老娘的身孕呀?我呸,就算我肚里揣的小崽子流了,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赵雅芝一边说,一边踩在手脚架上,往手脚架边缘挪。

    她白嫩嫩的一双手握着手脚架上的钢筋,腰一扭一扭的,就像在跳撩人的舞。

    “大家给我评评理,我家男人一个月有二十多天都睡工地,我一个年轻小媳妇成了小寡妇!

    这大晚上的,我多无聊,多寂寞,多冷啊......”

    赵雅芝一边说,一边冲下面的农民工眨眼睛,抛媚眼。

    那群农民工全乐了,朝王策喊话,让他别在这里着急了,还是赶紧回家洗个头,看看水是不是绿的。

    还有人说的更直白,嘲笑王策‘当了王八自己还不知道呢’。

    唯有王策心里清楚,赵雅芝绝不可能背叛他。

    更加重要的是,赵雅芝的口音,很古怪!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北方方言,但是,赵雅芝是江南水乡的姑娘!

    不可能。

    这绝不是赵雅芝。

    闹剧又持续了十几分钟,赵雅芝才被消防人员逼到角落,救了下来。

    她被消防员控制住的瞬间就昏迷了,送入医院之后,陈凉问王策桃木珠呢?

    如果有桃木珠镇着,赵雅芝绝不可能被阴灵控制,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

    王策眼神木然的看着陈凉,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木珠.....那是我爸刻的木珠子,我爸那人从来见不得我好,他对雅芝也很不好。

    你走之后,我一生气,就把媳妇枕头下面的木珠子扔到阳台上了。”

    ......怪不得。

    “你儿子呢,他枕头下面的木珠也扔了?”陈凉问。

    王策摇摇头,说没有,儿子枕头下面的木珠没扔,他先给儿子放好桃木珠,回卧室要给老婆放桃木珠的时候,忽然想起父亲许多年前做的一件事。

    因为那件事,王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才把木珠子扔了的。

    看来,王策和他父亲之间的间隙,非常的深。

    “如若你愿意,可以对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痛恨自己的父亲。”

    陈凉坐在床边,一边问王策,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根用红布裹住的刺青针,放在赵雅芝的手心里。

    刺青针带着微微暖意,很快,赵雅芝嘴唇上就有了血色。

    王策稍微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很不情愿的说起了父亲的事: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那老头子。

    他是个木匠,就为了砍一棵破桃树,他活活害死了我妈!”

    回忆起母亲的死,王策眼里泛起红血丝,眼神痛苦无比。

    “我八岁的时候,经常发烧,我爹根本不管我,都是娘晚上一宿一宿不睡觉,在床边守着我,给我换额头上的凉毛巾。

    我爹只知道刻木头,我恨死他的那些烂木头了!

    后来,我病的越来越重,有一个月都躺在床上起不来。

    我永远都记得,那是八月,夏天最热的时候,那时候我娘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我那个该死的爹还是整天不着家,跑去山里砍木头!

    我娘挺着大肚子,好心好意做了饭给他送去,可那老畜生非但不领情,竟然还开始打我娘!

    那段时间,每天我都听见我娘的惨叫声。

    她一直哭,一直哭......我娘从来都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我从没见她那样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么伤心的哭过!

    后来,我娘被活活打流产了!

    她生下一个死掉的小婴儿,她本来应该是我妹妹!

    我爹杀了我未出世的妹妹,娘悲痛过度自己也撒手人寰。

    埋葬我娘的那天,村里人还说风凉话,劝我千万别恨我爹,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善人!

    我呸!

    善人会杀自己的亲骨肉?好人会打孕妇,打到她流产吗!

    我知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家了。

    我去外地拼命读书,永远不回老家。

    后来我娶妻生子,结婚那天我发了血誓,我一辈子都会对老婆孩子好。

    尤其是我老婆赵雅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说到这,王策攥紧双拳,声音几乎是在咆哮:“而且你知道吗,我老婆心肠好,她担心那死老头在村里没人照顾会饿死,背着我偷偷回村给那老家伙送钱。

    可你知道那老家伙说什么?他骂我老婆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还让她滚越远越好!”

    听到这,陈凉忍不住泛起疑惑。

    王策如此愤怒,不可能在说谎。

    但是,一个品行如此低劣的人,绝不可能刻出带有法力的八字真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赵雅芝忽然尖叫一声,身体弹了起来。

    原本握在她手中的红布,被赵雅芝用力丢出去。

    然而,红布落在地上,布里包裹着的刺青针却在原地震动着,嗡鸣不止。

    “是你?”

    陈凉眯起双眼,看向赵雅芝。

    赵雅芝脸色惨白,在一身病号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憔悴。

    然而,赵雅芝身后却盘踞着一个红衣女人。

    那女人一身火红色的睡衣,胸口全是深浅不一的抓痕,两只眼睛漆黑如墨,眼白全被染成猩红。

    这红衣女人,显然被陈凉的刺青针吓到,控制着赵雅芝不断躲闪。

    可即便有刺青针震慑着,她已然用手死死扒着赵雅芝的头发,不肯饶过她。

    “王策,去买一支白蜡烛。”陈凉开口。

    王策不明就里,陈凉却声音冷静让他用最快速度去买。

    蜡烛弄到之后,陈凉把刺青针强行塞进赵雅芝手里,让王策把赵雅芝扶到病房的西南角。

    病房西南边有一面落地大镜子,镜子旁边就是窗户,日光直射终年不断。

    而且,镜子对面就是一支橘色花瓶,应该是刻意摆放在这的。

    在风水学里,一般屋子的西南方是最佳位置。

    正巧这病房里又凑齐了东瓶西镜,算是上好的风水方位了。

    蜡烛点燃,陈凉示意王策把妻子扶到西南角。

    此时还是午夜,窗户关着,但那支点燃的白蜡烛却无风自动,烛火一跳一跳的,还发出噼啪的响动!

    “陈凉,这,这是怎么了?”

    烛火光芒几乎要熄灭,即使是绝佳的风水位加上阴阳刺青针,都镇不住赵雅芝身上的厉鬼。

    这怨气,实在太重。

    “七七回魂,就在明日。

    王策,你好好想清楚,工地在七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你妻子害过什么人没有?

    尤其是东北口音,穿红衣服的女人!”

    在陈凉的质问下,王策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忽然记起一个人。

    新来的女会计,徐小阳!

    半个月前,徐小阳大老远从北方赶来,投奔赵雅芝。

    赵雅芝和徐小阳父亲是远房亲戚,徐小阳17岁,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拽姐’。

    干啥啥不行,糟蹋钱第一名。

    她从小就不爱读书,仗着家里有钱天天到处去浪,吃喝嫖赌几乎齐全,就差一个嫖了。

    徐小阳爸妈虽然会经商,但不懂教育孩子。

    老两口实在没办法,就把她送到赵雅芝这边来,求赵雅芝这个文化人给管教一下。

    然而,徐小阳来到赵雅芝家里后,仍然不加收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反而要赵雅芝怀着孕伺候她。

    过了几天,赵雅芝和王策一合计,这不行啊,徐小阳跟个祖宗似得养在家里,白吃白喝也就算了,教坏了儿子怎么办?

    王策正好在工地当工程师,索性找了个会计的活,安排给了徐小阳,想着她在工地吃点苦,磨练磨练,说不定会懂事一点。

    就是七天之前,赵雅芝亲手把徐小阳送去工地。

    当天王策忙到飞起,没来得及跟工人们打招呼,还是赵雅芝亲手给徐小阳收拾的行李床铺。

    被送到工地,徐小阳这大小姐必然不乐意,她朝赵雅芝大发脾气,说自己爹妈有的是钱,还说她连睡衣都是大红丝绸的。

    赵雅芝和她吵了一架,愤愤的离开。

    第二天,赵雅芝再打电话给徐小阳,想问问她的情况,可那电话却是包工头接的。

    包工头说徐小阳跑了,没影了,只落下一部手机。

    赵雅芝很生气,又没法跟徐家父母交代。

    她报了警,本想自己也出去找找,但那一晚豆豆突然发起高烧,找徐小阳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再之后,豆豆就变得不对劲,打伤了赵雅芝,王策夫妻俩自然也就没法寻找徐小阳。

    除此之外,赵雅芝再没有接触任何一个陌生人了。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好办的多。陈凉让王策找出徐小阳生前的照片。

    照片翻出来,陈凉一眼看出,照片里留着黑色长发的徐小阳,就是趴在赵雅芝背上的红衣厉鬼。

    但,徐小阳是怎么死的?

    天亮之后,陈凉独自去了工地。

    王策打电话给了包工头,说陈凉是徐小阳家里亲戚,让包工头和工人们不要妨碍陈凉。

    包工头满口答应,亲自跟在陈凉身后,指引着陈凉在工地里转。

    在工地走了一圈,陈凉看了徐小阳住过的那间宿舍。

    宿舍里没什么异样,也没有血迹。

    陈凉本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他看到阳光洒在窗台上,有些细碎的东西在微微闪光。

    像是细碎的玉屑。

    陈凉想起,徐小阳生前照片上,她手腕上带着一个挺大的白玉镯子。

    但昨晚招魂的时候,陈凉却没见到阴灵手腕上有玉镯。

    那玉镯质地很好,那么贵重的东西,就算是徐小阳也不舍得把它砸碎。

    必然是在宿舍里出了什么事。

    “徐小阳失踪前的那一夜,宿舍里可曾进来过小偷?”陈凉俯身收集起那些玉屑,问包工头。

    包工头抬起小拇指挖着鼻子,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周围也没监控,要是真进了小偷只能说是徐小阳倒霉。

    不知怎么,包工头在说没有监控时,咬字格外用力。

    陈凉哦了一声:“那就可惜了。你瞧,窗口有不少碎玉屑,徐小阳手腕上那个价值百万的玉镯子,八成是被偷了。

    我看,她就是太招摇显摆,才惹祸上身。”

    包工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的不小:“啥?一个破手镯子值那么多钱?”

    陈凉意味深长的看了包工头一眼:“你见过徐小阳的手镯?

    那可是祖传下来的贴身物件儿,老值钱了,不过她从不给外人碰的。”

    包工头急忙闭嘴,摆着手说只是远远瞧见过几次,可能是徐小阳不留神自己把桌子砸烂了。

    陈凉没接茬,包工头也就飞快转移了话题。

    临走时,陈凉着重看了包工头一眼。

    这肥胖油腻的男人,留着很长的小手指甲,黄色的厚指甲足有一个指节长短,满是污垢。

    重回医院,赵雅芝已经虚弱到睁不开眼睛。

    王策一看到陈凉回来,立马迎上去,竹筒倒豆子一样不断诉说着妻子的病情:

    “雅芝今天病的更重,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

    她胸口全是伤,可她的手脚被护士固定在病床上,根本够不到自己胸口啊。”

    陈凉点头,坐在病床边,撩开了赵雅芝的病号服。

    无数抓伤,都是三浅一深。最深的那道抓痕偏偏最窄。

    看到这些伤口,陈凉的猜测完全被印证。

    他抽出刺青针,驱散了病房里的所有人,用空针在赵雅芝的胸口开始纹刺。

    针尖刺进皮肉中,赵雅芝胸口浮现出一颗颗小血点。

    空针纹身,相当于是暂时的纹身。

    刺青针扎出来的这些小血点,在皮肉里很快就会代谢掉,三天之后纹身痕迹就会消失不见。

    半小时后,一副空针刺青图渐渐浮现出来。

    纹身只进行到一半,就在这时,徐小阳的笑声忽然传来:

    “刺青师,你搞错了吧.....这图案怎么带着一股邪气儿啊,嘻嘻,不像是要驱邪镇鬼的。

    怎么,是不是连你也看不下去了,想帮我杀了这个贱人报仇?”

    “的确是要帮你报仇,但不是杀赵雅芝。”

    陈凉头也不抬的继续刺青,当所有图案完成,竟是一副巨大的九龙拉棺。

    这九龙拉棺里的龙,非比寻常。

    这龙头顶唯有一支独角,龙角形似弯月,龙口衔烛,竟是邪龙烛九阴。

    而烛九阴拉着的那口棺木,也是锈迹斑斑,宛如来自地狱。

    “你胸口的伤是被凶手抓出来的吧,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我大概猜得到。

    工地过了十点就拉闸断电,一片漆黑之中你被按到在床上,手镯在窗台砸碎。

    因为太暗,你不知道杀你的人是谁,就把所有愤怒发泄到了赵雅芝身上,认为是她送你去工地,间接的害死了你。

    你先是附身豆豆,而后又附身赵雅芝,妄图杀她报仇。

    但你错了,真正该死的不是赵雅芝,而是工地上那个留着小拇指指甲的......包工头!”

    陈凉一番话说完,徐小阳宛若雷击一般。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的伤,表情也扭曲起来。

    胸口的血痕逐渐裂开,仿佛伤心事被戳穿,更悲更痛。

    “你,你是不是帮这贱人骗我?”

    “骗你?我可没那么无聊。不信的话,今晚回工地看看,我对包工头说你的玉手镯很值钱,他八成要去找出你的手镯,变卖你的遗物呢。”

    一滴赤红的血从徐小阳眼中划出,她咬紧牙,呼啸一声冲出病房。

    刹那间,病房门窗上的玻璃咔嚓一声,碎了一地。

    满地都是玻璃碴,在灯光下闪烁着,宛如碎裂的星河。

    “怎么了,雅芝她没事吧?”

    王策忍不住冲过来,也就在这一瞬间,赵雅芝身旁的机器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

    护士听到警报,急忙通知医生前来抢救。王策和陈凉都被隔绝在抢救室外。

    漫长的几个小时过去。

    王策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工地工人打来求他赶紧回去的电话。

    王策根本不理会,就算外面天塌下来,他也想守着自己的妻子。

    终于,午夜时分,抢救室外的红灯灭了。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王策慌忙过去询问,然而,他还没开口,医生就叹了口气:“节哀吧。”

    ......节哀?

    赵雅芝她,她死了?!

    “不可能!”

    “不可能。”

    王策和陈凉都是一愣,王策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陈凉心中也波澜四起。

    他的推断没可能出错,杀人者是包工头,徐小阳报复完发泄了怒气不就没事了么,怎么可能会死?

    此时,王策手机又是一震,王策悲痛欲绝,直接把手机甩了出去。

    手机砸在墙角,屏幕稀碎,却触发了接听键。

    “王工,你在哪儿啊!咱工地出大乱子了,包工头疯了一样咬人,男男女女伤了十几个......你快来主持大局啊!”

    死了十几人?还有女人?

    这.....已经不是徐小阳在报复了,她要是想滥杀,早就连豆豆一起害死了。

    莫非,工地里还有东西?

    春水苑工地现场。

    陈凉是硬把王策拖过来的。因为妻子的死,王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软成了一滩烂泥。

    他这样子根本没法跟人沟通,最后陈凉急了,一巴掌拍在王策背上:“还想不想救你老婆了!”

    “大骗子!雅芝已经死了,还怎么救!雅芝就是你那鬼纹身给害死的,我要报警!”

    王策怒吼着掏出手机,然而手机屏幕一片雪花,还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陈凉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王策,王策一摁,也是同样的花屏。

    工地里闹成一团,时不时有惨叫声传出,工地里的各种机器更是轰鸣不止。

    所有设备都不再受人控制,空地上的大灯闪烁着诡异的橘色光芒,起重机吊着千斤的钢材,在工人的头顶晃来晃去,随时都有砸落的可能。

    这场闹剧,超乎了陈凉的预料。

    “王策,你马上疏散这里的工人!不然不光你妻子要死,你这个工程师也难逃其咎!”

    王策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他哆哆嗦嗦冲到最近的手脚架上,大声喊着疏散工人。

    被困在春水苑施工现场的工人差不多有七八十名,听到王策的声音,工人们也有了主心骨,纷纷聚集过来逃离。

    人走的差不多了,陈凉让王策跟着工人一起离开。

    王策拿着个应急灯,跟最后三个工人一起朝应急出口那边走。然而,他们没走两步就被陈凉叫住了。

    “王策,你在干什么!”陈凉呵斥一声。

    陈凉声音很大,王策却像听不见一样,飞快朝前走去。

    陈凉不得不过去拦住他,抬手在王策肩头一拍,王策和剩下三个工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刚刚走的根本不是直线。路线终点也不是安全出口,而是一台轰轰作响的粉碎机!

    要是没有陈凉拦着,王策和三个工人怕是已经死在机器之中了。

    陈凉让另一个工人拿着灯又走一次,但这次,工人仍然像被鬼打墙迷了眼,走向险境之中。

    不光走不出去,工地周围雾气也越来越大。这地方不靠海不临水,从没起过这么大的雾。

    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几个工人都知道,他们今晚出不去了。

    “是不是......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啦?”

    “我才二十多岁,我还没娶老婆,我死了我爹妈咋办啊!”

    工人们哀嚎起来,就在这时,一个驼子忽然捂住了脸:“报应,都是报应!”

    王策听到驼子这话,一把揪住他:“你,你是包工头亲戚是不是,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你晚上巡工地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什么!”

    驼子跟包工头的确是远方亲戚,他知道今天没活路了,索性实话实说。

    算辈分的话,驼子要叫包工头一声叔。

    驼子背部残疾,身高只有一米二,找不到别的工作,这十几年都跟着包工头看工地,包工头的队伍走到哪里,驼子就跟到哪里。

    大概五年前,驼子知道包工头出轨了。

    他有几个臭钱就喜欢包养小三,但同时,包工头这人又抠的很。

    他玩过小三又不肯给人家钱,一来二去,不少小三闹起来。

    有个小三闹的格外厉害,每天堵着包工头家门口破口大骂。

    包工头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晚上,他找到了驼子,让驼子约小三来工地吃顿饭,算算账。

    驼子没想那么多,以为‘算算账’的意思就是把钱给小三。

    小三领来了,驼子本来该走。

    可他偏偏听见包工头说了句:吃完饭你在这里伺候我一宿,今天加上以前的,一共给你五万块。

    就是这句话,让驼子惹了麻烦。

    他身患残疾,从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对男女那点事也好奇无比。

    驼子就想留下看看,谁知,他看到小三吃了饭之后昏倒,被包工头一路拉到机器处..........

    驼子吓的魂都要飞了,他虽然没文化,却也知道杀人偿命。

    第二天,驼子思来想去还是害怕,他去水泥搅拌机前头的大坑里看,哪知道这一看,却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水泥的痕迹。

    驼子彻底傻了,他已经分辨不出昨晚发生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梦。

    但是,从那之后工地里消失的人越来越多。

    来工地闹事的流氓、被包工头吃了豆腐的女人、来要赌债的瘪三们。

    每一次,驼子都把他们领去吃一顿饭,吃完饭之后,那些人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驼子知道,他们八成是被灌进坑里,消失了。

    但驼子不敢说,生怕有一天,自己也‘被消失’。

    前段时间出了个新闻,男子用两吨水把老婆冲进化粪池。

    看到这新闻后,包工头总挂在嘴边,用两吨水警告威胁工地上的人,也威胁自己老婆,说什么别闹事,闹事就把你冲进化粪池。

    这些话,别人说说也就是说说,但对于包工头而言,他是真能干出来......

    听到这,陈凉大概猜到是地下的冤魂在作祟,可他不明白,冤魂为何有这么大的力量?

    正纳闷,忽然见工地里安静下来,闪烁着的妖绿灯光熄灭,咆哮的机器也停下来。

    “你们快走,出去等我!”

    陈凉推了王策一把,王策尝试着走了几步,发现现在能走直线了。

    他想要带陈凉一起走,就在这时,一片漆黑的工地里忽然升起一团金色的光火。

    那团火映在陈凉瞳孔之中,火光燃烧之地,就是出现问题的那片水泥地基处。

    火焰里,似乎有暗香浮动。

    刹那间,陈凉心念一动,转身冲向了光芒升腾的地方。

    肉太岁!

    这种特殊的香气,是肉太岁!

    一种无与伦比的喜悦浮现在陈凉心头,当他赶到水泥地基周围时,看到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坐在地基之前。

    那老人的脸上满是褐色斑块,早已过了七十古稀,几乎是八十岁的耄耋之年。

    然而,他一双眼仍炯炯如鹰眸,面对深深塌陷的水泥地基和猎猎的阴风,老人毫无惧色,宛如一夫当关的英雄。

    陈凉抬眼一扫,水泥地基周围全是桃木钉,刚刚工地阴气锐减,应该就是老人的功劳。

    但是,光靠桃木钉的镇压,远远不够。

    “地下作祟的东西,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天香聚肉,也是俗称的肉太岁。

    这东西本无害,是喝了太多人血,被怨灵的怒气感染,才会吸收阴灵,作祟害人。

    这么大的肉太岁,恐怕已经存世百年,强行镇压只会两败俱伤,不如让我试试。”

    那老人回过头看了陈凉一眼,眼神中满是狐疑。

    陈凉手执刺青针走到塌陷的水泥地基旁边,看了一眼坑里情况。

    一团灰白色的太岁盘踞深坑之中,它周围全是水泥,尖锐的水泥碎块划在太岁身体上,太岁伤口处冒出不少白色粘液。

    这些粘液乃是奇佳补品,本草纲目记载,以之化水服用,可百病俱消,轻身长寿,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

    若是将粘液取出,分给工人们,便可治愈他们的伤口,令其恢复健康。

    但是,此时此刻的肉太岁危险无比,一张张怨恨的面容从太岁体内浮现出来,恨不得杀光目之所及的所有人。

    “怨气入骨,邪气近妖。此等祸害今日不除,必有大祸!”

    白发老人又是一声低吼,手下桃木杖猛的敲在地上。

    桃木杖震的地面一颤,然而这次,却没能镇压住那群怨灵。

    桃木已经不起作用了。

    正如老人所言,这些阴灵的怨恨,早已入了骨。

    被包工头杀死的人,生前都是狠角色,毕竟小三和混混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这群人被活生生绞成肉泥,又被肉太岁吸收了骨血,那冲天的怨恨根本不是一般的阴灵比得了的。

    老人说着就要跳入水泥坑中,与肉太岁和怨灵同归于尽。

    可就在这一瞬间,陈凉却先他一步,踏入坑中。

    “你.....”

    老人惊叫一声。

    他以为,陈凉贸然接近肉太岁唯有死路一条。

    可没想到,陈凉冲到肉太岁周围,他的双手已经被肉太岁包裹住,魂魄却没受到任何影响!

    要知道,肉太岁近乎于妖,那种特殊的香气,更是带着蛊惑人心,麻痹精神的作用。

    就算是这老人,也没有自信可以与之近距离抗衡。

    莫非,陈凉身上带了什么法器?

    但老者刚刚和陈凉说了那么久的话,却没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法器迹象。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

    老人一时愣住,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陈凉伸手进入肉太岁体内,正在向外撕扯一个阴灵!

    “放阴灵出来,它必定祸害四方!小友,不可!”

    老人急了,却发现被扯出来的那个阴灵身上,带着一副诡异的刺青!

    “没事......这些怨灵之所以久久不能转世,皆因大仇未报,头太岁吸收了他们的尸体,也困住了他们的灵魂。

    但徐小阳不一样,她不知道杀她的人是谁,所以一开始就不在工地徘徊,而是附上了豆豆的身!

    徐小阳今晚回来是要报仇的,我给徐小阳的纹了阴阳刺青,加强了她的力量,就是这力量引出了地下的肉太岁,导致了今晚的一切异象。

    只要分离出徐小阳,让她替阴灵们报了仇,怨气消散,肉太岁也就安稳了!”

    陈凉说着,猛一用力。

    一个赤色的身影,瞬间被陈凉从肉太岁中分离了出来!

    险些被头太岁吞噬的徐小阳,表情还有些浑浑噩噩,看清楚陈凉的面容后,她才一下回过神来。

    “把包工头弄到这里来!”

    陈凉一声令下,徐小阳立即化作一团红色暗光,冲向了工地某处。不到刹那间,那团猩红光晕就裹挟着肥硕的包工头回到了深坑前。

    看到深坑里的灰白色肉太岁,还有肉太岁上映出的一张张脸孔,包工头瞬间蔫儿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啊,姑奶奶!”包工头嚎叫着,一股骚臭无比的浓黄液体从他裤子里流出。

    徐小阳冷笑一声:“哦,那你怀里的玉镯子又是哪儿来的?”

    一听玉镯,包工头身体过电一样哆嗦一下,他把手伸进怀里,想掏出白玉手镯来丢掉。

    然而,他刚刚抬起的手却不受控制的背向身后,整条手臂呈现一种很不自然的姿势,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捆住了他的手。

    “烛九阴,被真龙镇压于西北无日之处,口中衔烛照亮幽阴之都。”

    陈凉的声音响起,包工头不由自主的看向陈凉,张口想要向他求助,却看到陈凉淡然一笑:“幽阴之都,黄泉地府,那里很适合你。

    放心吧,有烛九阴的面子在,十殿阎王都不敢小看你。这十八重炼狱,你就一层一层的好好熬吧。”

    哗啦啦。

    烛九阴游动,鳞片摩擦之声宛如铁链作响。九龙拉棺,棺椁已经大开。漆黑色的棺木上,书写着硕大的四个字:

    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意味着逆境到极点,就要向顺境转变。

    凡事再坏不外乎一个死字。你们死都死过了,坏到极点,就要迎来吉兆。去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好好活着。”

    烛龙盘踞高空,一声龙啸,驱散了工地周围浓郁的雾气。

    面对着烛九阴,肉太岁不敢再放肆。

    烛九阴就算被贬斥了,也终究是创世三龙之一。肉太岁区区一妖,如何敢与之抗衡?

    那一夜过后,下了很大的雨。

    暴雨冲刷着工地,冲掉了满地的血腥,也冲散了不吉的气息。

    一天一夜的大雨过后,天空放晴。

    陈凉让王策把肉太岁的粘液分给工人,并让他喂给赵雅芝一块太岁肉。

    赵雅芝青白色的脸渐渐开始有了血色,她睁开眼,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王策。

    “老公,你哭什么啊,我怎么在医院?”

    赵雅芝满心不解,还以为是腹中幼儿出了什么问题。

    不光是她,工地里所有人都不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全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不记得,也是好事。

    毕竟,那晚的事并非普通人能够干预的,对于普通人而言,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解决了工地的怨灵后,王策请陈凉去了一趟他家。

    赵雅芝做了一桌美味佳肴,豆豆彬彬有礼的帮陈凉倒了杯茶。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陈凉忽然有些怀念。

    他原本,也该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家。

    而不是守着一根冰冷的刺青针。

    “王策,过几天我要去个寺庙,见一位故人。

    我那故人擅长雕刻观音木像,非常灵验,十万元可以请一尊回家,庇护一家平安。”

    陈凉刚说完,王策就连连点头,掏出钱来要请一尊木像回家。

    拿着十万块钱,陈凉离开了王策的家,回到自己的刺青店,将这些钱交给那位白发老者。

    不过镇压了太岁一夜,老人原本清亮的双眸,看起来混浊了不少,人也沧桑了很多。

    “非要这样吗,你明明可以告诉儿子真相,而不是用十万块来治病、养老。”陈凉说道。

    老人却摇摇头:“这些钱你替我收着吧,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不需要钱。”

    “正是没几天活头,才应该和最爱的人在一起。”陈凉又劝了一次。

    老人眨了眨混浊的眼睛,看向远处。

    “你说的对,但我最爱的人,已经长眠在桃树下了。小策他一辈子都恨我,怨我,认为我杀了他的母亲。

    这件事我不后悔,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天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王策的父亲有一个很拗口的名字,王?。

    据村里人说,王策他爹出生那天刚好有个算命先生路过,说他是个贵人,一生荣华,却不能有半个子嗣,否则家中必有大祸发生。

    这算命先生的前半句话挺讨喜,但后半句说完,王家人就很想揍那算命先生一顿。

    算命先生也委屈,毕竟他说的是实话,为求不挨揍,算命先生给了一个字:?。

    三条龙,是?(dá),意思是巨龙腾飞的样子。

    这个字还是挺吉利的。

    王?这名字,就定了下来。

    王?一岁多刚学会走路时,就自己摇摇晃晃走到柴房里,看着大堆的木头发呆。

    年纪再大点,他不知从哪儿弄了把刻刀,自己蹲在柴房开始刻木头。

    第一次刻出来的,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小狗。

    王?拿着小狗给爹娘看,老两口直接惊呆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精美木雕是一个孩子的作品?

    王?的这门手艺,这完全是老天爷赏饭吃。

    别的孩子还在和尿捏泥巴玩呢,王?就能用边角木料雕出羞死老师傅的复杂木雕了。

    王家祖坟上冒了青烟,全家都很高兴,然而,大家并没高兴太久。

    王?虽然手艺越来越好,可性格却越发古怪,经常呆在木工房里对着木头自言自语,对待活人反而没什么热情。

    有时候,王?还会说出些奇怪的话,仿佛他一双眼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十三岁那年,王?独自一人雕出了一张紫檀木大床。

    这雕花大床是个富豪定制的,床头盘踞着一条金龙,一左一右是凤穿牡丹。

    王?手艺没的说,床雕完了,富豪高兴的不行,抬手就要打赏。

    钱还没到手呢,王?忽然定定的看向富豪。

    富豪让王?看的浑身发毛,问他看什么看?

    王?忽然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我的床不摆在死人家里。”

    这不是诅咒富豪全家要死吗。

    为了这句话,王家人恨不得给富豪跪地求饶,最后全村人都出来求情,说王?这小子脑壳有问题,刻木头刻的脑子都傻了,不会说话。

    富豪这才愤愤离去,但没过三天,他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是找王?的茬儿,而是求他高抬贵手,救人于水火。

    村里人都纳闷,一问才知道,富豪家新建的宅子里闹了鬼。

    富豪的小女儿被鬼缠上,天天扮戏子唱大戏,不吃不喝的眼看就不行了。

    王?找过去,二话不说,又开始在大宅里刻木头。

    这次刻的,是桃木。

    王?雕刻的时候,富豪10岁的小女儿就在旁边跳舞唱戏,小姑娘饿的脸色发青,站着脚都打晃。

    可她嘴里飘出来的戏腔尖锐高昂,听着怪渗人的。

    王?连着雕刻一天一夜,刻出一个小木牌子,木牌上端端正正一朵牡丹花。

    说来也怪,牡丹花牌戴上的一瞬间,富豪的女儿立即安静下来。

    戏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哭着说她肚子饿,想吃饭。

    王?就这么把人救好了。

    但是,他并没走,还住在富豪的大宅子里,没日没夜的雕刻着。

    富豪拿出数不尽的钱财当做谢礼,王?也不稀罕,他仿佛只醉心于木雕,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整整三天三夜。

    起初,大宅外面能听见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仿佛万千恶鬼齐聚一堂,想害死王?。

    第二天,那些阴灵怒吼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那天晚上,本来有奴仆要去给王?送饭,但刚走到大门口,忽然听见门里头传出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时不时有人在喊:受不了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奴仆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此时,拍门变成了挠门板,指甲抓在门板上,那动静吱嘎吱嘎,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没人再敢给王?送饭了,但人是铁饭是钢,王?就算有通天本事,不吃饭也不行啊。

    当时十里八村都知道有个少年用木雕镇鬼,王?的名声传遍四方,但还是没人敢来给他送饭进去。

    最后,带着牡丹木牌的小小姐一跺脚:我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小小姐拎着饭盒冲进闹鬼的大宅里。

    第三天早晨,所有声音都平息了,大宅的门打开,小小姐面若桃花脸色微粉,蹦跳着走出来。

    王?身上全是木屑,而宅子里,放着一尊庄严慈悲的木观音。

    自那之后,王?和富豪家的小女儿定了情。

    女孩闺名子童,模样也可爱动人。

    王?雕刻木头的时候,子童就在旁边陪他,有时候绣花,有时候唱歌跳舞,或是跟王?说话。

    王?也不再闷着头自己雕刻,他渐渐有了笑模样。

    村里人都说,王?就是一座冰山,也被子童给焐热了。

    而且,王?的手艺传遍十里八村,他的木雕千金难求,子童嫁给王?也不愁吃喝,一辈子都能享尽荣华。

    子童十五,正式和王?拜堂成亲了。

    俩人婚礼那天,王?一滴酒都没喝,别人劝他,他就说一会还要陪着子童,她不喜欢酒味儿。

    王?宠老婆的模样,惹来众人大笑,他自己倒是坦然自得,很快回了婚房。

    偌大的雕花木床上洒满大枣和莲子,是早生贵子的吉利意思。

    王?抱着小媳妇,在她眉心亲了一口。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说。

    子童刚结婚那几年,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尤其是女人们,见到子童就要夸她命好。

    但是,五年之后,子童还没有怀孕。

    王家人开始急了,算命道士说的,竟然是真的!

    王?有了无边荣华,娶了美娇娘,可真的无后啊!

    对于这点,王家人急得不行,弄来一堆调理身体的药让子童喝。

    子童喝了半年,肚子还是平平的,王家人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只能接受这一现实。

    虽然王家人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问题,可他们不愿意承认,在外人面前只说是子童有问题。

    谎话说太多遍,王家人自己都信了。

    子童心善,自己默默忍受着,但王?不乐意。

    他上山砍了一棵老桃木回来,雕了一尊送子观音。

    很快,子童真的怀了。

    王家人又高兴又担心,但很快王策诞生,家里也没什么邪乎事儿,更没有大灾难。

    王家人彻底安下心来,认为当年的算命先生纯属放屁,对子童也又恢复了好脸色。

    一年一年过去,王策渐渐长大,子童再次怀孕。

    但这次,子童和王?没那么幸运了。

    迟到了多年的灾难,静悄悄的找上了门。

    子童刚开始怀二胎,王策就接连生病。

    最初只是普通感冒发热,没人在意,但很快,王策的背上开始蔓延大片大片的青斑。

    王?一眼看出,儿子背后的,是尸斑。

    只存在于死人身上的.....尸斑!

    王?雕刻了这么多年木像,镇压了无数厉鬼,却看不出自己儿子到底有啥毛病。

    儿子身上没有任何鬼魅附身的迹象,王?家更是干净到极致,邪灵秽碎不可能进的来。

    为了救儿子,王?用尽了所有办法,却都不行。

    他疯狂雕刻木雕,送给认识的各路高人,但所有人见到王策之后都摇头叹气,说没办法。

    就在王?几乎绝望之时,他找到了之前那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已经很老了,胡子头发都要白了,但笑起来还是一脸年轻人的俏皮样子。

    他看到王?第一反应就是咂咂嘴,说:当年老夫为了你差点挨顿胖揍,就这,老夫还以德报怨帮你化解了命中无子的大灾祸。老夫够义气吧?

    你就算不给老夫金银财宝作为报答,最起码也得请老夫吃顿好的吧?

    王?一听泪都要下来了,急忙说出实情。

    算命先生脸色凝重起来,那股嬉皮笑脸的劲儿也消了。

    “你出生时,老夫就判定你此生无子。因为你是天赫入命,赦灾免难,一生都是逢凶化吉。

    天赫星主凶杀,所以你执刀刻木头,刻出来的木雕也能震慑百鬼。

    但是吧,天赫星的命数虽然好,用在普通人身上却会有个小小弊端,那就是无子。

    你想想,好事儿不能全让你占了,你又有钱又有名,出入富贵刀刻平安,再娶个老婆生一窝孩子,老天爷都得嫉妒你。

    所以,你注定没孩子。之所以你老婆能怀孕,是因为我赐给你的那个字:?。

    龙行??,驰骋天下,这是九五之尊的字啊。

    同时,你老婆名唤子童,这是个好名字,古文中梓潼乃是皇后的自称,你们夫妻结合,乃是帝后之相。

    帝后怎能无子呢,所以老天给了你一个孩子,也就是王策。

    但你还不知足,又怀了一个,如此逆天而行,这不就坏菜了么......”

    最后,算命先生给了王?两条路。

    第一:舍弃子童腹中的孩子。

    但那时候孩子月份已经很大,都会胎动了,舍弃它,无异于杀害一条命。

    第二:一纸休书,打走妻子!

    第二条路,并非让王?真的绝情断义,而是演一出戏,骗过满天神明。

    这一出戏,需要全村所有人一起配合,只要王?与妻子恩断义绝,将她逐出家门,那子童生下的孩子自然跟王?没有关系了。

    等孩子平安降生后,不冠王家的姓,一切就都齐活。

    这条路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王?定了定心,找来子童和全村人商议此事。

    村里人都知道算命先生和王?的本事,这事儿又不难,所以大家纷纷答应。

    只可惜,天命难改,算命先生算漏了一个人。

    那就是年仅八岁,因病卧床不起的王策。

    村里人对子童的冷落,王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而,他最无法忍受的是父亲王?对母亲的侮辱折磨。

    王?不仅对子童出口成脏,甚至还动起了手。

    幼时的王策根本分辨不出真假,他只是每晚都听到母亲的痛苦和求饶声,隐约看到王?挥舞的木棍。

    然而王策并没有发现,虽然母亲哭的声嘶力竭,但她并没有受伤,而父亲在实施家暴后也会满眼含泪,痛心不已。

    王策只是恨上了父亲,他小小的心里装满仇恨。

    在一个深夜,王策依偎在母亲怀里,含着泪咬着牙:“妈,你带我走吧,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挨打了!”

    子童瞬间落泪,她不假思索的告诉儿子:“不是的,王?他对我很好,对腹中的女儿也很好的。

    等你病好了,我们一家四口还是在一起,我和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你也有小妹妹可以一起玩儿了,好不好?”

    王策不懂母亲为何这样忍辱负重,他昏昏沉沉的睡着。

    殊不知,子童这一句话,害死了她和腹中的女儿。

    原本,再熬几个月,等孩子生出来就没事了。

    但子童一句话泄露天机,那一夜,孩子没了,子童的心也跟着孩子走了。

    子童下葬那天,王?看到了儿子眼中的恨意。

    算命先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天意难违。

    王?最终还是命里无子,就连王策都因为误会,恨极了他,远走他乡。

    既然这样,索性就让王策走吧。

    就让他永远怨恨父亲,永远将父亲当成无情无义的罪魁祸首。

    王?即使被儿子怨恨一辈子,也总好过让儿子得知一切的真相。

    儿子走了之后,王?还在刻木头。

    他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了,晨昏日落,春去秋来,村子里的热闹冷清对王?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王?的世界只剩下手中刻刀,还有一尊巨大的木像。

    那是子童的木像。

    她鬓边开着一朵永不凋零的芙蓉花,笑颜温婉。

    下辈子,王?宁愿不要这泼天富贵,不要什么权势荣华。

    他只想再听心爱之人唱支歌,牵着她的手一起,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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