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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傍晚，阿元提着食盒点灯入地窖，她一面喂泱泱吃饭，一面漫不经心的同泱泱说起地窖之外红日西斜的美景，泱泱听痴了，饭在嘴边搁了许久也没记起吃，直到阿元出声提醒，她才张大嘴巴将勺子里的米粒一口吞下。
食物堆了满嘴，她鼓着腮帮子边咀嚼边含糊不清的问，“阿元，我能出去瞧瞧吗？”
听见她的话，阿元愣了一下，火焰子摇摇晃晃的微弱光亮中，一缕踌躇之色和似有若无的担忧悄无声息爬上阿元眉眼。
见状，泱泱失落的耷拉下脑袋，父亲家臣送自个儿来时特意叮嘱了不许她出地窖丢人，她不想阿元为难，即使内心千百个想出去，却还是改口，“其实……不出去也没关系，听阿元你说过，便就像是同你一道儿见过了。”
虽嘴上变了话头，但她声音里蕴藏的那份儿不甘和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令阿元蓦地软了心肠。
“泱泱。”阿元握住她被细绳捆住的手。
泱泱闻声仰头，一抬眼，便撞进了阿元黑漆漆的瞳仁里。
好似做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定，阿元满脸坚决毅然的望着她，大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凛然之气。
紧接着，阿元无比笃定的声音轻轻响在泱泱耳畔，她说：“你想瞧，我就带你去，无论哪里。”
突如其来的应承教泱泱喜不自胜，她下意识反问，“真的吗？”
话脱口而出，转念想到阿婆，泱泱旋即萎靡了下去。
她垂下眼睑，用余光瞟了瞟悬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根大粗链子，满脸失落，“阿元，我有病，阿婆不会将我从这间地窖里放出去的。”
泱泱所担心的，面前那个姑娘却丝毫没当回事，那姑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笑意盈盈的宽慰她，“万事有我，我有办法。”
阿元所说的办法，是在阿婆睡觉以后偷来解开铁链的钥匙，带她悄么声的从地窖里溜出去。
事实上，阿元也真的做到了，当她卸下泱泱脖子上的枷锁，拉着泱泱的手腕子往地窖之外爬时，隐约听见那个被她拉着的人在她身后真诚称赞，“阿元，你好厉害。”
不用回头，阿元也能想象到泱泱满眼钦佩的模样。
真的……厉害吗？
被人夸奖，分明应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阿元偏泪盈于睫。
或许，她拉在手里的泱泱，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的她究竟有多懦弱。
偷钥匙的举动，耽搁了好些时间，她们跑出地窖后，并没有瞧见红日西斜的景象，但夜幕袭来星垂四野的开旷，依旧教人心中震撼。
阿元带着泱泱去了后池，绿水青山花香遍处，月光与星光交织着洒下来，厚厚的铺了一地，她们枕着胳膊躺在柔软的稻草堆里，一闪一闪的萤火在眼前飞过来，又飞过去。
美不胜收。
那是泱泱浅薄记忆中最惬意的夜晚。
那一晚，泱泱偏转过头去看阿元，阿元望着高悬天际的星星，眼睑撑到泛酸也舍不得眨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里，泱泱都自以为是的觉着，那晚的阿元一定同自己一样开心，后来……
后来再想起那一晚，泱泱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兴许那晚的阿元不一定开心，但一定满心都是遗憾。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以及往后的无数次。
在阿婆浑然不知的情况下，阿元带着泱泱一次次爬出地窖，有时是晨光熹微的黎明，有时是静谧无人的深夜，头一回错过的、泱泱一直心心念念的日薄西山之景，也在后来的出逃中得以弥补。
她们手拉着手看过天空一点一点泛起的鱼肚白，也听过潺潺流水伴田间蛙鸣奏起的夏乐，还挽起裤腿淌进浅溪里捉过鱼……
天晓得，这段同阿元在乡下田野间肆意奔跑的时日，泱泱过的有多高兴。
许是因为心境舒畅，那段时间，泱泱的病一次也没有犯过，除了没有先前二十多年的记忆之外，她同一个正常人完全没什么两样。
因着两人刻意躲避，外出这么多回，她们并没有和庄子里的农户打过照面，唯一碰见的生人，是个年纪比阿婆还要大出些许的老翁。
那老翁满头银发，就连胡须也白的找不出一点年轻的痕迹，他就拄着拐杖坐在庄口的石凳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又像是什么人也没等，只单纯坐在那儿。
看见老翁，泱泱下意识想要躲，但她还没找到藏身之所，那老翁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显然，阿元与那名老翁是相熟的，三个人的目光相互望了望对方，尔后，老翁招手唤阿元上前，泱泱犹豫了一会子，跟在阿元身后一同走了过去。
老翁瞧了瞧阿元，又瞧了瞧跟在阿元身后的泱泱，眯起眼睛露出慈爱的笑，和声和气的问，“这位便是二十多年前主家送来养病的小姐吗？”
庄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年贵人们将一位得了失心疯的庶出小姐圈禁在阿元家地窖里的事，并非瞒的密不透风，庄中亦有好些耳报神灵通的人知晓此事，只是这几十年来从不曾亲眼见过。
这是第一次，泱泱跟在阿元身后被外人撞见，新奇的是，这名老翁见她第一眼，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听到老翁的话，阿元忙将食指举至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微蹙双眉一本正经的叮咛，“阿爷，主家不许泱泱外出，我是瞒着我阿婆悄悄带泱泱出来透透气的，你既瞧见了，可千万莫要与他人说起。”
见阿元如此紧张，老翁也忙学着她的样子将食指放到嘴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阿爷知道，囡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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