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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黑的牧马人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车窗的玻璃半开着，里面一个模糊的身影。
“现在很难打车，我也是宝莱的。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你。”
车门被打开，我一瞬惊艳，眼中全是一个光彩夺目的男人，他将他的工牌递给我，以求打消我的疑虑。
我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好心的男人，就是不久前拒绝与我共进晚餐的方明远。
他的轮廓很深，眉骨生得很好看，蓄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我看得失了神。
方明远工作通讯软件的头像是一张风景图，个人介绍一栏写着“独行者速，众行者远，远行者恒”。再结合他向我打招呼时说的是“时岚，你好，我是珠宝行业战略部的负责人，方明远。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加入我的团队”，我实在无法想象如此中年人风格的表现，现实生活中本人居然有一张如此帅气的面庞。
我扪心自问，若是我一早知道方明远的长相，虽然，我最终还是会拒绝他的建议，但是，我至少要面对面盯牢他一阵。在互联网人人为工作心力交瘁的环境下，意气风发又剑眉星目的男人，可是看一眼，就少一眼啊。
还好，终究还是见到了，没亏。
方明远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过头来。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麻烦了，谢谢。”
我纵身上车，系上安全带。牧马人内空调暖风开得很足，沁得我的脸颊瞬时红润起来。
方明远踩下油门，牧马人在月光中向前奔驰而去。我转过头看方明远的侧脸，这才看清他的右耳上有一颗黑曜石钻石耳钉，闪烁着诱人的光。
“地址？”方明远问。
我赶忙回答：“黎园公寓。”
听到我报出地名，方明远挑了挑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空气中一阵沉寂。公司离黎园公寓的距离不算远，音乐电台恰好播放完一首林忆莲的《为你我受冷风吹》。
“为你我受冷风吹
寂寞时候流眼泪
有人问我是与非
说是与非
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我的手肘靠在车门上，用手背撑着头，莫名地跟着电台小声哼了起来：“但愿我会就此放下往事，忘了过去有多美……”
牧马人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处停下，方明远开口问我：“很喜欢这首歌？”
我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没有，只是觉得这首歌在今天，格外应景。”
方明远看着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微微点头：“嗯，确实你受了冷风吹。”
一个不算好笑的冷笑话，很快结束在牧马人的嘶吼声中。在上海这座城市，商务人士很多以路虎作为代步工具。方明远这人却买了越野，还真是特别。
临近到达梨园公寓时，我刚想提醒方明远在路边停下，未料到他径直将车开向了小区。
“嘀”声后，栏杆抬起，方明月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了地下车库。
“到了。”方明远解开安全带，示意我下车。
我连忙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车，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门。
方明远确认车窗均关好后，回头看站在原地的我。
“别误会，我只是恰好也住在这个小区。”方明远平静地说。
“当然，我只是想和你再道声谢。”我有些局促。
方明远摆了摆手：“没事，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同事在雪天等车，举手之劳而已。”
方明远向前走入一个电梯间，我跟在他身后，等待同一个电梯时，方明远疑惑地看着我。
“别误会，我只是恰好也住在8号楼。”这次换我先做说明。
方明远没有再搭话。
电梯门开了，方明远非常绅士地询问我：“几楼？”
“七楼。”我回答。
“嗯。”方明远摁下了七楼后，没有其他动静。
我好心地提醒他：“你还没有按楼层。”
“我也是七楼。”方明远说。
即使我穿着高跟鞋，方明远还是近乎比我高一个头。我没办法看清楚他的神情，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诧异还是疑虑。
出了电梯，我与方明远一同向右边走。一边走，我一边心里嘀咕。不会这么巧吧？就算梨园公寓与宝莱有合作协议，给宝莱员工租金八折，以至于非常多外地同事都租住在此。但是，宝莱六万多名员工，我和方明远，不仅住在同一个小区，还住在同一层，实在是过于凑巧了。
方明远率先停住了脚步，站在了730的门口。
我刚往前多走一步，随即发现我也应该退回来，站在方明远的旁边。
“我住729……有点巧哈。”除了笑，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表情了。
方明远“嗯”了一声，刚准备进门，被我叫住了。
“那个……方总监，为了避免误会，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时岚。”我向方明远伸出右手。
方明远的眼神中闪出十足的诧异，几秒后，他镇定下来，礼节性地回握住了我的右手，并迅速松开。
“晚安。”
“嗯，晚安。”
关上房门，我顿感今日十分玄幻。我猛然想到，在我入住梨园的这一年，隔壁总是鸦雀无声，原来并不是无人居住，只是因为方明远工作过于繁忙而已。
一墙之隔外，我相信方明远肯定也对我住在他隔壁这件事颇为讶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这种无用的缘分，难道就能让方明远愿意在这个敏感时刻，伸出手捞一把森森吗？
想到森森，我又陷入沮丧。我忽然明白了为何皇子们都爱争皇位，原因不过是只有成为掌权者，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快速卸妆冲了个澡，裹上毯子，沉沉睡去。
次日，我在工位上收拾着东西，周朗跑过来帮忙。
“时岚，你早上听到万厉锋骂人了吗？”周朗搬起我的电脑显示屏，小声地对我说。
我摇头：“什么情况？”
“说是万厉锋下面的人数据出了错，被他发现了，在办公室痛骂了一顿。”周朗啧啧嘴：“我们就要搬过去了，时岚，我们可千万得苟住。”
苟存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这句在《出师表》里的名句，此刻用来提醒我，竟然恰如其分。
万厉锋的名声真的太坏了，从我入职至今，从未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听过他的好话。我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就是一封辞职信，我自负盈亏。
3c行业那边净是一帮大老爷们，看着周朗抱着显示屏走过去，面子工程也是做足了的，一口一个“兄弟”喊着，虽然没有一个人起身，但多少看起来还是像模像样的。
我走到我的新工位旁，3c行业鲜有的几个女孩的目光瞬间落在我身上。
“你就是时岚？”一个较胖的女孩笑着和我说。
“嗯……你是？”我尽可能显得友善。
“我是小木！我上次在公司通讯软件上问你借过会议室的！你特别热情，还帮我提前去占座了！”女孩笑嘻嘻地向周围的人介绍我：“我和你们说的那个大美女就是她！”
看着周围人的笑容，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平日里做人够和善，居然误打误撞在3c开了个好头。那看来，未来的日子，我只要装作人畜无害，完全不和大家抢地盘的样子，应该就能保住小命。
在职场上，不要和两种人斗。一种是不要爱情极力要证明女人强过男人的女人，一种是有房贷需要养家糊口的男人。很凑巧，3c行业里只有这两种人。而我的应对方法，就是别在拼事业的女人面前恋爱脑，以免遭来厌烦，也别在有经济压力的男人面前争风头，以免被教怎么做人。
相比之下，与3c行业结怨颇深的周朗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一脸干笑地站在我旁边，用帮我把东西从箱子拿出来，放置在办公桌上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朗平日里与我交情不算深，但是，三不五时彼此也会分享一些消息。在我的判断中，他是个极为老实本分的人，前阵子刚满三十岁，交了个小他六岁的女朋友，正在热恋期，未曾想事业上就出了岔子，又刚好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惜我现在自己都没有摸清楚局势，不然，定是要力所能及地为他说说话。
简卫国在此时走了过来，他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时岚，你真的来了？”
我立刻乖巧地向这位年近四十的老大哥问好：“哥，来了。”
简卫国把我扯到一旁：“哎哟，妹妹，你可得想好，3c行业可不是你了解的领域。你和哥说说，你未来怎么打算的？”
我自觉好笑。我与简卫国前后见了这也才是第三次面，就已经“兄妹”相称，不得不说，我是吃了职场上的女性红利。女孩子，在职场上懂得示弱，总是有意想不到的诡异事件出现。
“我还没想好呢，一边走一边看吧，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想想去哪。现在大老板们都决定了，我如果说我不愿意，这不是显得我政治不正确嘛。我不敢。”我一脸无辜。我非常确信，今早出门时，我用来画眼妆的亮片，一定加深了我人畜无害的属性。
简卫国大腹便便，他推了一下眼镜：“妹子，你也真是惨。”
“谢谢哥来问我，你可真是大好人。”我连忙卖乖。
“……别叫我‘大好人’，我担不起。”简卫国的声音沉下来，摆摆手走了。
真是稀奇。这个年头，人人都爱标榜自己是坏人，难道只是因为害怕别人给自己过高的期待？行吧，也不计较了，我本来也不过是阿谀奉承一番而已。
我坐在工位上，打开3c行业的周报，一大堆数据弄得我头昏眼花。冰箱、空调、电脑、电视……我从未想过，这些东西会进入我的职业生涯。我正在苦闷着，万厉锋的信息对话框弹了出来。
“时岚，这次分工，不是我们行业先来要的，是李东乾和人力资源部门的同事来分配的。根据几个大原则：人跟着业务走，人跟着客户走，实习生跟着直系领导来的。如果分配和这个大原则是相符的，是不可能根据某个人的个人意愿来转移的，即使有，也是下个双月之后的事情了。如果在人员分配上，没有按照这个原则，可以再找你现有主管和人力资源部门的同事再沟通。如果你个人非常想去美妆，在还没有组织架构异动之前，你可以找你现在的主管李东乾和人力资源的同事沟通。我这里没有意见，你的情况，去美妆和去3c都是符合原则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什么情况？为什么万厉锋会认为我要去美妆？我确实不想来3c行业，可是，我从未有过任何念头要去美妆行业啊。难道是因为我之前做过一个美妆相关的项目？
我努力冷静再冷静，望着对话框，久久打不出一个字来。
说什么呢？说不是这样的？那不是把自己钉死在了3c行业吗？说是？那如果去不了，我这不就又得罪了臭名昭著的万厉锋吗？
也许是看我在犹豫，万厉锋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不用绕圈子，目前组织异动还没有开始，是来得及的，你好好考虑吧。”
我又是一愣。
“万总监，你在办公室吗？我能找你一下，当面说吗？”我发送这句话后，又补上一颗爱心。
“不用了，该和你同步的，都同步了。并且都告诉你，现在还能调整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没入局，就被判了死刑？
我从电脑屏幕面前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的周朗紧皱着眉头在努力完成工作群里交给他的四个任务，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被要求当牛做马的他可怜，还是即将被边缘化的我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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