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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莱的物流系统太过于复杂，关卡限制点又多，唯一庆幸的是，在我狐假虎威打着姚松林的幌子的前提下，工人们都特别配合。由此可见，姚松林的管理方式，必然是“一言堂”。
工厂没有像样的办公区域。一开始，我是把电脑放在凳子上，自己则蹲着处理数据。蹲得时间久了以后，因为腿麻，我索性在原地垫了张报纸，盘腿抱着电脑坐了下来。我盯着物流看板跑数，推算资损的情况，森森则与姚松林派来的对接人一起排查着订单，确保还未出仓的订单不会误差发货，及时拦截。
夜色深了，物流工厂到了放饭的时刻，交际能力天赋异禀的森森已经与工人们打成一片，在工人们的建议下，为我挑选了好评率最高的盒饭，送到了我面前。我因为同步还要联络欧阳磊，查看客服中心的反馈，判断是否要调整补偿策略，一时间忙不过来，干脆就把盒饭放到了一旁。
时钟指向十点的时候，对接人来提醒我工厂要关门了。我挣扎着让他稍等，最多五分钟，我就可以算完手头的数。工人们纷纷下班了，森森与对接人在我旁边等着。好在森森与对接人聊得非常投机，对接人也就没有真与我随口说的“五分钟”计较。我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以求不要忙中出错，也不要让对接人等太久。
忙碌快把我吞噬的时候，郑以牧又来给我添乱。我的手机疯狂震动着，忍耐到极限的时候，我接听了电话。
“你怎么去珠宝了？！你现在在哪？！”郑以牧问。
“忙着呢，大哥，你有啥事儿？没事儿我就先挂了。”我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用脑袋与肩膀夹着电话，一只手在本子上记录着看板上的数据，另一只手滑动着鼠标。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郑以牧说。
“郑以牧，我真的很忙，咱们明天说吧。”我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塞回了包里，继续测算汇总数据。
我的神经高度紧绷着，不自觉地将在最后检查的环节贴近了电脑屏幕。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右边肩膀，我头也不回地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就一个步骤，马上就好了。”
“地上凉，先站起来吧。”
“噢，没事……”我本来下意识地回绝谢意，又感觉是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意外地发现是方明远。
方明远向我伸出手，我不知为何，明明知道方明远只是绅士礼仪，还是没有把手搭上去。我把文档内容保存好，自己站了起来，礼貌地称呼了一句“方总监好”。
“很晚了，先下班吧。辛苦了。”方明远不经意地放下了手，转而向对接人与森森说：“你们怎么回去？我开了车，可以送你们。”
对接人笑呵呵地说：“我就住在厂子里，走两步就到了。”
“我和森森打车回去就行。”我抢先说。
“我？时岚姐，我不用打车，我对象来接我。”森森嘿嘿地笑：“方总监，辛苦你捎一下时岚姐回去吧。”
“不用了。我们不顺路的，谢谢方总监。”我说。
森森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贴近我，小声说：”时岚姐，有免费司机，干嘛不要？”
“这不是免费司机，这是咱们的老板。”我说。
“有道理，我现在脑子已经浆糊了，居然把你往豺狼的车上推。”森森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在向对接人道谢的方明远，想象着斯文的他化身豺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声。
我与森森跟着方明远走出了厂子，与对接人分开前，我特意询问了次日开工的时间，留了对接人的电话，表示自己会准时到达。
“时岚姐，咱们明天还来吗？”森森问。
“当然。客服中心那边，有明确的考核机制，再加上有欧阳磊盯着，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是，姚松林这边一定得格外上心。我们在现场呆着，最起码能给大家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没人会特意消极怠工。”我对森森说：“明天早上我七点起床，差不多八点就能到。你十点半左右到就好。”
“行，那我和我对象说一声。”森森没有叫苦叫累。
不远处，森森的恋爱对象在向他招手，还朝我们打了个招呼。森森雀跃着背着书包，对我与方明远挥了挥手，小跑着离开了。
寒风吹进我的脖颈里，我打了个哆嗦。
方明远看着我，笑了笑：“饥寒交迫？”
“没事，我老当益壮。”我胡说一气。
“好啦，回家吧。”方明远说得很自然。
我坐上方明远的车，他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特别暖和。方明远从驾驶座探过身到后座，拿了一个保温饭盒递给我：“猜到你顾不上吃饭，给你打了个包。”
我揭开饭盒盖子，发现是热腾腾的饺子。咬了一口，我惊喜地发现是我最喜欢的牛肉白菜馅的。我乐滋滋地问方明远：“你在哪家买的啊？还挺好吃的。”
方明远没有回答我，转而没有来由地问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抿了抿嘴唇，又塞了一个大饺子在嘴里，有些心虚。
“为什么和森森说我们不顺路。”方明远问。
“怕小家伙瞎想，到时候对你不好。”我向方明远解释：“怎么说我也是刚来你部门，如果让大家知道我与你本来就很熟悉，我担心，会让你添加奇奇怪怪的风言风语。你已经够烦的了，我不想你再辛苦。”
方明远挑了挑眉毛，微微颔首：“时岚，你总是有本事，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像是在为了我好。”
“方明远，我最不喜欢你这么聪明了。那你说，要我怎么解释我和你本来就认识？”我气鼓鼓的，决定破罐子破摔：“是要和他们说‘你们好，这是方明远，是我的邻居，我昨天上午刚向他告白被拒绝，昨天晚上自动送上门说要去为他打工，所以呢，他看我可怜，大晚上来提领我’。要这么说吗？”
方明远果然被我这一大段话噎住，他沉默了一分钟，轻声说了句：“嗯……不用说这么详细。”
“方总监，你看，我是不是对的？为了避免被问到细节，一开始，就别让大家知道就好啦。哈哈，思维缜密吧？”我仗着方明远现在亟需我守在工厂，大着胆子自夸道。
方明远哭笑不得，只好投降：“好，谢谢我的得力干将。”
“不客气，这都是你慧眼识珠的结果。”我乐呵呵地吃完了最后一枚饺子。
“慢点吃，狼吞虎咽的。”方明远腾出一只手，把纸巾递给我。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整理好饭盒，随口问：“你还没告诉我呢，饺子是哪里买的？明天我和森森还得去工厂，我可以买些给森森尝一尝。”
“噢，在家附近。”方明远对我说：“今天怎么样？”
“哦对，我得和你说一下优惠券事件的进展。更改了客服话术以后，根据欧阳磊的反馈，愿意退回产品的消费者比例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八，还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消费者愿意正常购买，因为这些产品的价格对比别的平台，本来就要便宜不少。这么看的话，也就只有百分之一左右的消费者暂时还没有接听电话。对待这些消费者，欧阳磊会安排客服人员，多次致电的。说真的，我觉得欧阳磊人挺好的。老实肯干，我看到他那张行军床都挺旧了，也不讲究。对比之下，姚松林就讨厌多了，推三阻四的。要不是我……”我一想到方明远那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要不是你什么？”方明远笑了笑：“要不是你拿出录音笔，威胁姚松林，还没办法进工厂是么？”
我诧异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那只录音笔，是我的。”方明远说。
仿佛有一万匹马从我的内心里奔腾而过。森森啊森森，我让你搞一支录音笔来，没让你去找方明远那里搞一支啊……
我闻言霎时沉默，一只手扶着额头，不敢吭声。
方明远淡淡地说了句：“没事。时岚，你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稀奇。”
这一句话，说是方明远在安抚我也对，说是方明远在揶揄我也对。反正，我都无力反驳，干脆一次性把难说出口的话都说了：“录音笔可以物归原主，不过，你得帮我审批报销一下‘活络人脉’的钱。四十张购物卡，138一张，森森出卖了一下甜嘴，打了九五折。还有些吃吃喝喝的东西，加起来六百多块。账单我会整理好，在系统里申请，发票都是公司的抬头，类型写的是‘对内招待’，完全符合公司规则。你明天早上醒来就会收到。放心，实报实销，童叟无欺。”
“时岚，你以前也是这么对李东乾和罗心慈的？”方明远问。
“这不都是按照规则办事嘛。”我嘟囔着。
“我是说，你以前对李东乾和罗心慈说话，也这么……直接吗？”方明远问。
“那不一样。你是方明远嘛。方总监海纳百川，所以，不管我怎么说，方总监都会照单全收！”我趁机拍起马屁来。
方明远无奈地摇摇头，抛下了一句“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就知道此次顺利过关了。
方明远送我到家楼下后，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我等你停车。”我说。
“不用，我得出去一趟。”方明远说。
“这么晚还出去啊？”我准备把饭盒带下车，被方明远制止了。
“饭盒我来洗。你快点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要去一趟北京。有任何事情，给我打电话。”方明远又从车上拿了一袋零食递给我：“饿了的时候可以吃。”
我惊呼：“方总监人真好！”
方明远没有搭理我，开着车，出了小区。
我回到家里，洗漱后，打开电脑，复核今日的数据总结情况。
在邮件内，我向方明远汇报了迄今为止追回的损失金额与明日的计划，并且估算了在此趋势下的损失总额。在邮件末尾，我还横向对比了宝莱公司同类型事件的损失金额与处理方式，提出在最终盘算资损时，不能使用零售价，而应该使用成本价。
举个例子，标价2000元的珠宝，在计算亏损时，不能按照2000元的零售价计算，而应该按照成本价，也就是进货价。由于我的职位是没有权限可以获取成本报价单的，因此，我建议方明远及时联系好采购，根据成本报价单，预估最高损失金额。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我把电脑放到一旁，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我被七点的闹钟准时叫醒。我一边刷牙，一边看方明远在邮件里给我的回复：“时岚，邮件内容很详尽，非常有帮助，感谢。”
我伸了个懒腰，换上衣服，准备出门时，意外地发现门口放置着昨天方明远给我的保温饭盒。
我揭开饭盒盖子，果不其然，是满满当当的热乎乎的饺子。在保温饭盒旁边，还留了一张字条：“森森的早餐费我已经私人报销，不用挂心。”
这个方明远，当老板，真的很有一套。
有的管理者管理业务，有的管理者管理规则，而方明远，管理的居然还有人心。
难怪在珠宝行业遇到难关时，他亲自带来的几位伙伴，无一不表示要和他奋战到最后一刻。而那些得到他许可，拿到应得的工资离职的员工，也没有人说他一句不是。我听安姐说，珠宝行业的员工们离职时，方明远都帮他们推荐到了互联网的其他几家公司，还简单地介绍过不同职位的情况。就连造成优惠券事件的“罪魁祸首”，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方明远大发雷霆的时候，都意外地得到了方明远的安慰。方明远的原话是“吃一堑，长一智，记得就好了”，依然让她继续做手头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信任。
这么慷慨又大气的老板，在人人自危的互联网行业里，确实是不多见了。
我联想到在刚来宝莱的初期，安姐曾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一个路人看见有两个人在大太阳底下砌墙，一个人愁眉苦脸、另一个人却干劲实足。他问第一个人，你好像挺不开心的，这个人没好气地说：“这么大的太阳让你干活你开心呀！”。这个路人又问旁边那个人，说：“怎么觉得你还很开心的样子，不觉得很热吗？”这个人面带笑容地回答：“当然开心了，我是个教徒，我现在在盖的是教堂，我觉得这是件很神圣和有意义的事，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亲手能为教堂添砖加瓦，怎么能不高兴呢。”
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想告诉大家，使命感蕴涵着巨大的能量。在文末，原话是“比起与老板之间只存在冷冰冰的金钱关系的人，有使命感的人更容易成功”。当你觉得你是在为某种使命，而不是单纯为赚钱而赚钱时，这种使命感会让你产生内驱力，而这种内驱力会激发你的潜能，并让人爆发出巨大工作激情，从而使你获得出人意料的好成就，当然这个成就自然也会带给你更多的财富。所以，如果你能遇到一个能激发你使命感的老板，这是件难能可贵的事。
安姐说，那些不为赚钱而赚钱的人，比那些为了赚钱而赚钱的人赚到的钱多得多。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那么幸运，赚到许多钱，积累令人艳羡的财富。但是，我很确定，方明远激发了我对珠宝行业的使命感。在加入珠宝行业之前，我几乎是抱着一个月以后，打包滚蛋的心情希望可以为方明远做些什么。今天开始，我开始逐渐相信，珠宝行业在方明远的带领下，一定能够走出泥潭。而我，将用这种使命感，全力以赴。
可是，当我精神亢奋地在工厂里又勤勤恳恳干了两个小时的活后，得知森森的收买代价是人民币两百元的早餐费，远高于我的两盘饺子时，我还是绷不住了——方明远，你可真是“私人订制”。
整个珠宝团队，没有人知道方明远的临时出差所为何事。为了维持整个珠宝行业正常运营，除了我以外，方明远的其他下属都在各自的项目上，加班加点地工作。我与森森独自面对堆积如山的快递时，才真正意识到——如果我不主动提议加入方明远的团队，方明远就只能自己单枪匹马解决优惠券事件。
午饭时间，我正收拾好东西，准备和森森一起吃饭时，郑以牧居然和姚松林一起出现了。
姚松林与郑以牧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笑容满面地朝我打招呼：“时岚，还在忙呢？歇一歇，我的人都会盯着的。快去吃饭吧。”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在做梦？昨天还被我逼得跳脚的姚松林，今天居然对我这么客气？
“小帅哥，你也别忙了，快去吃饭吧。”本来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森森的姚松林，竟然还与森森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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