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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好些了吗？”方明远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关于扭伤。
“噢，已经没事了。”我疑惑地问：“你叫我来天台，就是问我这个问题吗？”
“主要问这个。顺道，我想问问刁潺的事情。”方明远站到我旁边，并肩而立。
“刁潺？嗯，是我干的。”我没有选择对方明远说谎，坦白承认了。是的，以庞斌的胆量，要是敢举报，早举报了。如果不是我加了一把柴，添了一把火，只怕现在，庞斌还是选择默默忍受。
方明远看向我，语气里没有责备也没有诧异，他笑了笑：“为什么不否认？”
“为什么要否认？反正是你。”我理直气壮地说：“方明远，你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对吧。”
“我支持你伸张正义，不支持你不考虑后果，险些把自己卷进去。”方明远似乎拿我没办法：“你想要帮庞斌，那就要做得不露痕迹一些。那些资料，单靠庞斌怎么可能收集得那么齐全？尤其是fino的内部文档，如果不是之前与刁潺有过合作，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工作习惯。现在，刁潺还处在兵荒马乱中，等她回过神来，知道庞斌的去处，查到你头上，你要怎么办？”
“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到那一晚目睹的事情，我依旧为庞斌感到气愤。
在方明远向汪玄德私下施压，告知汪明德如果不能妥当处理紫水晶事件，将以此为契机，要求彻查珠宝黄金类目的销售资质。反正现在方明远与郑以牧各为其政，郑以牧舍不得对洛菲珠宝痛下杀手，方明远可没有这个顾虑。如果紫水晶事件牵扯到了宝莱，那么，方明远绝对不会放过踩郑以牧的机会，绝对会直接关停洛菲珠宝在宝莱的所有直播账号。方明远的杀伐果断，在业界广为人知。汪玄德是生意人，自然知道与二十万的罚金相比，与宝莱的长期合作更为重要。因此，他才提高了对紫水晶事件的重视度，亲自致电给财务部，签署了支付罚金的单子，以求不因小失大。
真难为方明远，紫水晶事件对他来说，着实是一个打击异己的好机会。可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愿意装作“小人”，反过来帮助我们推进事件进展。我曾询问过方明远，为什么要选择帮忙。方明远的回答是——他不屑落井下石。何况，珠宝行业迟早都是他的，损失这一块销售额，对他来说，也没有好处。
我不知道方明远为何可以永远这么自信，但是，我必须承认，我非常欣赏他。
有赖于方明远的从中协调，紫水晶事件有了回音后，我与郑以牧本当当天下午便离开广州，回到上海。不知为何，刁潺听闻郑以牧从北京飞来了广州，好说歹说，非要请郑以牧吃个饭。郑以牧推脱再三，被刁潺一句“你不来就是看不起我们洛菲珠宝”给怼了回来。看在汪玄德将亲自出席的份上，我与郑以牧只好在广州再多逗留了一天，于傍晚时分，去了饭局。
在饭局上，除了汪玄德与刁潺外，法务部、财务部与设计部的主要负责人也来了。如果说这些核心人物的出现，是在给郑以牧面子，体现出洛菲珠宝对宝莱业务的重视，那么，庞斌的出现，可谓是毫无道理可言。吃饭的过程中，方明远与汪玄德在商业互吹，我与其他几位核心人员顺着刁潺的话，趁着酒劲，瞎说着未来的合作规划，只有庞斌，忙前忙后，不停地为大家倒酒、催菜，宛如一个小丑。
酒过三巡后，气氛使然，整个包厢里的氛围完全不矜持，男人们凑在一起，汪玄德居然不合时宜地说起了黄段子。大概是说得太过于高兴，汪玄德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郑兄，你看你的这位下属，长得可真是漂亮。把她带在身边，你工作起来心情也特别不错吧！”汪玄德色眯眯地盯着我。
要不是顾及场合，以我的脾气，绝对端起面前的酒杯，就迎面泼上去，让他明白什么叫做“东西不能乱吃，话更加不能乱说”。
郑以牧似是没听出汪玄德的言外之意，红光满面地端起茅台，笑着说：“看美女，那肯定开心。”
“那当然啦。有时岚这个美女在，谁看了不开心呀。我和你们说呀，女人在职场，就应该多灵活变通些。时岚妹妹，你下次见客户呀，尤其是男客户，记得把衣服纽扣多解开几颗，再穿上超短裙，到时候，什么开会材料呀都不用准备，只要你开口，男人们就没有不点头的可能。”刁潺笑得花枝乱颤，还反问郑以牧：“郑帅哥，我没说错吧。时岚是不是就是靠着这种办法，才被你重用的呀？”
刁潺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在“重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刁潺要针对的对象明明是不肯见她的郑以牧，为什么要拿我出气？
我看向郑以牧，发现他依然沉浸在与汪玄德推杯论盏的状态中，根本没有要维护我的意思。我为了避免在怒火攻心的情况下，做出不当的举动，谎称要接电话，跑了出去。
我站在大马路上吹了一会儿风，稍微冷静了一些后，在回到包厢之前，先去了一趟厕所。
从洗手间出来时，我用抽纸擦干净手，准备将纸巾丢入垃圾桶时，居然看到了刁潺与庞斌。那个画面，可以描绘为，在刁潺杀猪般的呕吐声里，庞斌一直搀扶着她。好不容易等刁潺吐完，她又把自己的身体贴着靠在庞斌的身上。
刁潺一直娇媚地说自己头疼，没有进入包厢，而是拉着庞斌的手，二人坐在洗手间前不远处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躺在庞斌的大腿上，双手还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我作为也曾被酒精折磨到呕吐的人，根据我的经验，正常人吐完，都应该双脚发软，连站立都成问题，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家休息，怎么可能还会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抱住别人呢？
因为有一点距离，我看不清楚庞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僵硬的侧影。庞斌的手木讷地任由刁潺摩挲着，一言不发。看到这个场面，我不由得觉得十分苦涩。庞斌还十分年轻，他有着相爱的女朋友，还有想要去上海的职业规划，到底是什么让他不敢推开刁潺，而是选择了忍气吞声呢？
随着“她力量”的魔性进化和各大描述职场女性成长的电视剧雨后春笋般播出，“女高管”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于是，那些浑水摸鱼，利用手里一星半点权利对男下属揩油的所谓“事业女性”也随着浪潮，逐渐忍不住露出自己狐狸尾巴。
在传统价值观中，男性应当做强者，应当事业有成，应当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许多地方，这不是一种愿景，而是身为男人的必须，否则便丧失为“人”的资格。可人们却未曾想过，人非草木，当男士们遇到困境，这些传统观念，就像是一道道枷锁，勒紧了他们准备发声的喉舌。除此之外，职场处处宣扬男女平等，而最不平等的地方就在于：在女性受到骚扰时，每个人都会站在女性身边声讨好色之徒；可同样的遭遇以男性为主角时，舆论的导向常常会变成——男性被揩油难道不是男性赚了吗？
多么强盗的逻辑，多么封建又陈旧的思想，多么不负责任又小市民的言论，可正是这样的舆论压力，令众多男性朋友对性骚扰羞于启齿。
性骚扰的魔爪伸向办公室早已不是新鲜事，对于刚走出象牙塔踏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上位者利用职权向下属施加职场性骚扰，已成为难以启齿的经历。由于社会经验不足，他们难以分辨关心、暧昧与骚扰，也常因为担心个人形象和职业发展而忍气吞声，最终选择隐忍或被迫离职。
我为庞斌鸣不平，也为我之前在酒桌上遭遇的调侃而愤懑。
当天晚上，我躺在酒店的床上，久久难以入眠。我没有选择求助郑以牧，因为，在酒桌上，他都没有维护我，我又怎么能指望他会支持我的想法呢？
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到了凌晨四点，我实在是难以忍耐，给庞斌发了一条信息：“庞斌，你好，我是时岚。如果你有时间，明天我想和你见一次面。”
庞斌的信息很快就发了回来，他与我约在了一家早餐店。
面对着琳琅满目的早餐食物，没精打采的庞斌却没有任何胃口。他哭丧着脸，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刁潺刚来的时候，很凶。我们这些职位比较低的人，她一直都是爱答不理的。但是，她好像很看好我，经常给我机会让我去负责项目。我以为，我是碰到了伯乐，但是，事情很快就变得不对劲。”庞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刁潺会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酒吧接她，还要充当她的私人司机，送她回家。刁潺说，没有人的时候，就让我喊她‘亲爱的’，说这是表达亲昵的正常方式。如果我回复她消息玩了，她就会给我打夺命连环的电话，质问我是不是不再在意她了，是不是不爱她了。”
庞斌把自己与刁潺的对话框打开，递给我：“你看，这些都是她传给我的照片。哎，我昨天都已经删了一次了……真的，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她，我都头皮发麻。”
“刁潺这么明目张胆，汪玄德不管吗？”我问。
“刁潺是汪总重金挖来的人，而且，她工作上真的很有手段，能处理很多事情。汪总不会为了我，问罪于她的。”庞斌的精神状态很差，昨晚的那顿饭局，肯定也把他折腾得不轻：“哎，要不是还没有找到下一份工作，我真的很想直接辞职。”
我想了想，看着庞斌：“你把你的简历发给我，我帮你看看上海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
“真的吗？时经理，你愿意帮我？！”庞斌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我点头：“我可以帮你推荐试试，不过，我也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庞斌点头如捣蒜：“只要你愿意帮我离开，不管是什么要求，我都一定会办到。”
我与庞斌之间的约定，我没有告诉第三个人知道。方明远能洞悉这些，我只能说他料事如神，又或者说，他可能比我想象中还要更了解我。
“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总之呢，很爽。别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千次机会，我都还是要让刁潺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本来好好的职场，就是被这些臭虫搞坏了。”我当着方明远的面，大大方方地说。
方明远伸出右手，拳成一个空心拳，看似用力，最终落在我的额头上，却是轻轻一碰。
“如果再有下次，告诉我，不要自己决定。”方明远温柔地说。
“你会帮我？”我很是惊喜。
“至少不让你用这种笨办法。”方明远笑：“我已经和庞斌即将入职的那家公司的人力资源老大打过招呼了，若是有人问起，会说庞斌是通过猎头获得的面试机会。你自己也学机灵点，不要和任何人提，知道吗？”
“知道啦，我又不傻。”我也笑。
“行了，走吧，一起下楼。刚刚也不等我，还非要一前一后。”方明远转过身。
我嘿嘿地笑：“这还不是为了你。咱们走在一起，怕别人觉得你要从郑以牧那里挖角我嘛。”
“事实如此，我确实希望你来我的组。”方明远说。
“那也不好，还是低调为妙。”我顾左右而言他。
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我几度换老板，负责调整我系统的人力资源部的同事不累，我都累了。还是算了，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你一个人现在坐电梯不怕了吗？”方明远问。
“怕能怎么办，总不能爬楼吧。”我摁下电梯下行按键。
“懒虫。”方明远说着，笑了起来。
因为刁潺的事件，“男员工被女老板性骚扰”的话题，冲上了微博热搜，引发了广泛关注与讨论。在此背景下，天迈公司表示正在制定《集团反性骚扰行为准则》，宝莱公司亦宣布“抵制职场潜规则”，均提出不对他人进行性骚扰、不强迫陪酒。洛菲珠宝新增员工行为准则要求，“不滥用权力、不恃强凌弱，不因自己处于强势位置而对他人进行言语、行为等任何形式的欺辱和霸凌”。
我在工位上，刷着最新的新闻，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方明远一脸严肃地在处理工作，安心地笑了出来。
这一场仗，我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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