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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絮在一旁看得仔细，心里不由打起了鼓。因为郑铭的事，他们夫妻二人有求于自家三弟，既有求于人在先，此时又将人夸得天花乱坠，怎能不引起杜苍庚的警觉，以为他们是甜言蜜语别有所图？何况不仅仅是杜苍庚，就连杜若的笑意也明显收敛了许多。
凡事过犹不及，过了就会让人怀疑自己动机不纯。郑絮明白这个道理，她笑着看向杜苍兰，赶在杜苍庚开口之前圆了个场：“苍庚是你弟弟，人家当着你的面自然只能夸他，亏你还一条条记得这么清楚，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杜苍兰正说到兴头上，听郑絮如此一说，再看她眼底之色，恍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
“哎呀呀，还不是因为我和苍庚是亲兄弟，别人在我这个做哥哥的面前夸他，我打心眼里高兴。”杜苍兰呵呵笑了几声，将手舞足蹈的兴奋劲收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看向杜苍庚，“大哥我酒量不好，喝了几杯话就多了……不过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如今朝中但凡提到你，谁不竖起拇指？你在外面长脸，做哥哥的实在替你高兴。”
“嗯，我知道。”杜苍庚点头，将面上那抹不自然隐了去，“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哥真心为我骄傲，我岂能不知？不过，你最了解我，知道我最烦那些虚应之事。蒙陛下不弃，我有幸拱卫宫禁，拿着陛下给的俸禄，我每日所思所想也不过就是如何替陛下看好门户而已，哪里能想那么多？至于太子殿下和越王殿下，我可是高攀不起的！若真要说，我与他们二位的关系还不如大哥你。你承阿爹衣钵，医术高明，二位殿下有个头疼脑热的可都指名道姓要你去诊治。我听说你向太子讨要东宫的荷花，太子一口便应了下来，这样大的面子我可求不来。倘若来日我能替陛下、替朝廷沙场立功，倒还值得一说。可眼下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公事公办，哪里值得被吹得天花乱坠？大嫂说得对，那些大人不过看你我是兄弟，当着哥哥的面，还能说弟弟坏话吗？自然是口不对心、心不对口地闭眼夸了，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挤眉弄眼做出一派轻松调笑之色，好让杜苍兰不要那么难堪。岂料话音方落，就听杜若低低清了一嗓子。
“苍庚看得透彻，你们食君禄就该奉君事，把陛下交代的事情做好，便是最大的忠义。后宫各位娘娘也好、太子殿下也好、越王殿下也好、朝中诸公也好，他们的话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不要听，更不要擅自结交。苍兰，你在御医局，难免与皇亲贵胄多有接触，言多必失的道理一定要铭记于心。这一点，你还得多和你弟弟学着些，绝不可被一些阿谀奉承的话弄得头脑不清，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杜若的语气不重，可话里的意味却毫不轻松。杜苍兰蓦地红了脸，飞速瞄了郑絮一眼，见她亦面红耳赤，忙起身朝杜若拜道：“阿爹教训得是，儿子定谨记教诲，绝不再轻浮行事。”
知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杜若缓和脸色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为父这一辈子见过太多，如今半截身子已经埋进黄土，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你们兄妹都能平平安安。苍兰，我知道你绝无恶意，只是咱们父子常伴君侧，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不小心就会祸从口出，唯有谦逊踏实才能保一世安稳。切记、切记啊。”
“是，儿子明白了。”
瞧着杜苍兰一脸局促手足无措，好好的家宴几乎就要冷场，卢芝华赶忙笑着对杜若招招手：“好啦，大过节的就不要虎着脸训儿子了。苍兰、苍庚都是好孩子，任谁见了不得夸？他们夸，那就说明他们有眼光，你不乐意听，我乐意听，谁让这俩人见人爱的好孩子都是我教出来的！”
卢芝华虽说着赌气的话，可脸上哪里有半分怒色？知她意在宽慰杜苍兰，杜若便识趣地跟着笑了起来：“对对对，都是你教的，你功高盖世！”
卢芝华得意地扬起眉毛，尚未开口就听杜霜霜嘤咛一声：“母亲偏心，明明我也很乖。”
“对，你也乖，你们都是你母亲教出来的好孩子。”杜若一手指着杜霜霜，借坡下驴换了话头。杜霜霜抿着嘴嘿嘿一笑，冲杜苍兰挑挑眉、又朝杜苍庚眨眨眼。被她这么一闹，方才席上的尴尬一扫而光。杜苍庚心领神会，借势敬了自家大哥一杯，杜苍兰推不过，满杯下肚又已欢笑连连。
终于热热闹闹散了席，杜若喝了不少，看起来兴致颇高，又难得清闲，拉着两个儿子对弈搏杀去了。至于卢芝华，她上了年纪且不胜酒力，便在如夕的侍奉下回了屋去小憩，只剩几个小辈面面相觑。
柳无瑕暗暗盘算，找了个借口将杜苍庚叫住拉到一边，佯装替他整理衣衫，却凑到耳边忿忿瞪了一眼：“方才好端端的，干嘛重提大哥向太子讨要荷花的事？这不是害我又被大嫂记一笔仇吗？”
“留我一步，原是为了责备我啊？”杜苍庚笑笑，轻轻按在她手上，“大哥糊涂，估计还是没受住大嫂撺掇，心心念念想着他老岳丈的事。身为弟弟，有些话我没法说，所以只能旧事重提，一来断了他的妄念，二来也是想借阿爹的口警告他一些。虽是同胞骨肉，但有些事不可纵容，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那你就不怕大哥记恨你？”
“不会。”杜苍庚摇摇头，“大哥只是心肠软，但并不傻，他会想明白的。再说了，他要真想不通，我也没办法。”
见他这般大喇喇，柳无瑕顿觉气短，不由一掌拍在他心口：“真是个刺头，难怪太子和越王都不喜欢你。”
“我要他们喜欢做什么，你喜欢就行。”杜苍庚不以为然，指着已然空荡荡的厅堂：“大嫂、二嫂都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待和阿爹下完棋，我就回去找你。”
柳无瑕不再理他，唤来瑞香一道出门。酒酣耳热，她只觉亢奋，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准备去院中荷花池旁转一转。
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雪，如今池畔草木覆雪皑皑，仿若美人莹肌，煞是动人。
“大公子和大夫人可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差点丢大人。”瑞香刚说了一句，就被柳无瑕略显不悦地眼色瞪得噤了声。
“大哥费心说那些话捧苍庚，还不是因为大嫂家的事？我虽看不上他们这般讨好苍庚，却也能体会他们的难言之隐。罢了，人在屋檐下，他们有难处，我们无法帮忙，却也不要说风凉话。阿爹已经发了话，咱们就别再揪着不放。对了，方才你留意二嫂没有？”
“二夫人？”瑞香一愣，“她那人太古怪，也就是老爷心善，还特意让人请她来，可她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您没瞧见她那冷若冰霜的脸？从头到尾，就没见她有过笑颜色。怎么？您还对她抱着期望呢？”
“她确实奇怪。”柳无瑕答非所问，轻轻缴着衣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你说得没错，整个席间，她什么都没做，像个木头似地杵着，不说话也不敬酒，弄得母亲好几次都冷了脸。不过……”
“不过什么？”
柳无瑕顿了顿，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细节：“苍庚委婉反驳大哥，说自己不愿结交亲贵的时候，她竟生出一丝冷笑。”
“冷笑？”瑞香使劲回想了一下，仍是一点头绪没有，“您确定吗？姑爷说得没错啊，她笑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那笑容一晃而过，或许是我看花了眼。”柳无瑕摇摇头，“她以前在繁云楼看惯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除了真心待她的二哥以外，可能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正人君子了吧？”
瑞香恍然，却又不以为然地嗤了一鼻子：“她相不相信有什么用？反正咱们姑爷行得正、坐得直，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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