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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深居简出的萧琴娘消息倒是灵光，连东宫来人的事都已经知晓。柳无瑕越发觉得她内藏乾坤，忍不住叹道：“二嫂平日清心寡欲的，没想到还挺挂念苍庚的事，竟知道太子派人来了。”
萧琴娘一愣，略显别扭地摆了摆手：“我也是听下人随口说的而已。”
“原来如此。”不知她为何突然面露难色，柳无瑕虽好奇，却没再追问，只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方才太过紧张，她没觉到任何异样，此时才感到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嘶……”柳无瑕撩开衣袖，细腻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血痕，有几处甚至破了皮，渗出丝丝殷红的血迹。显而易见，这应是方才阻拦郑絮时被她抓破的。
“大夫人下手也太狠了！”瑞香见状，气得狠狠跺了一脚，捧着柳无瑕的手使劲吹了吹，“小姐，赶紧回去，我替您清理一下。”
“这点小伤，清理什么？”柳无瑕收回手轻轻甩了几下，忽而想到一处，转头又看向萧琴娘，“方才被大嫂一闹，差点忘了正事。二嫂，你今日怎么出门来了？”
“我……”萧琴娘差点被方才的事搅得忘了此行的目的，听此一问，她猛地抽回神，话到嘴边又忍不住有些犹豫，“实不相瞒，我本打算过来看看你和苍庚。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想想还真是令人后怕。”
她的性子太冷清，与周遭人事几乎形同陌路。难得见她主动关心，柳无瑕倍觉欣喜：“好啊，苍庚若知二嫂来看他，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会吗？”萧琴娘自嘲地摇摇头。柳无瑕的住处近在咫尺，她却忽然萌生怯意：“算了吧，我……我还是不去了，你帮我转达问候即可。”
之前几次闲叙时，萧琴娘虽未明言，可话里话外对杜苍庚还是有些疏离的。柳无瑕心细敏锐，自然早已察觉。萧琴娘的顾忌，说到底还是因为卢芝华。在她看来，杜苍庚是那样孝顺，作为儿子，定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与她多有往来。
知她心存顾虑，柳无瑕不以为然，紧紧拉住她的手鼓励道：“这怎么行？二嫂人都来了，若我们不好生迎候，就是我们礼数不周。”
知道柳无瑕所言皆是发自肺腑，并无半分滑头，萧琴娘心存感激，神色也不由紧张起来。
“你真的愿意和我来往吗？你没听大嫂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欲言又止，看上去很不自在，柳无瑕一时没领悟她的意思，脱口问道：“什么话？”
萧琴娘张了张嘴，踟躇片刻仍是没能吐露半个字，那副瑟缩的怯生模样，与方才大杀四方的气势悬殊至极。
“你是说……”柳无瑕猛地回过神，立刻猜到了她意指何事，“大嫂被气昏了头，口不择言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萧琴娘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意：“从我嫁入这个家的那一刻开始，外面便流言四起，沸沸扬扬，从未休止。他们说我是夺魂的狐狸，说我是害死苍术的罪魁祸首。苍术遇险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在场，他们便怀疑是我谋害了他的性命。”
说到此处，她幽幽叹息，盯着柳无瑕的眼眸忽明忽暗，仿佛那漆黑的瞳仁中有一团磷火正翩翩起舞。
这些传闻柳无瑕自然早已听过，人命关天，她不愿无凭无据就去怀疑一个人，可若要她斩钉截铁地认定萧琴娘绝对无辜，也很不切实际。整件事就是一个谜团，当事人不开口，谁也看不透。
尽管柳无瑕在情感上渐渐认可了萧琴娘，然而此时此刻望着她那因为担忧、痛心而略显诡异的眼神，柳无瑕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一丝紧张。
“阿碧，你信吗？”
萧琴娘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底里如鬼火一般的阴郁便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我……”柳无瑕不知如何回答才对，她不想欺骗萧琴娘，更不想纵容自己的爱憎，顿了片刻反问道，“二嫂，你愿意告诉我吗？”
萧琴娘又笑了起来，脸色仍旧惨淡：“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别人从未问过我而已。”
短短一句话，令柳无瑕心痛不已。萧琴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仅仅因为出身，周遭的人便视她如妖精鬼魅。她的出身即是她的原罪。当杜苍术离世，恶意的揣测铺天盖地，没有人在乎她的清白。他们不在乎萧琴娘会作何解释，所以从不去问她，只凭自己的感受将那恶意的揣测不断扩大，变成种种荒谬而玄乎的传言，甚嚣尘上。
“二嫂，你愿意告诉我吗？你若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望着柳无瑕恳切的神色，萧琴娘敛起笑意。她的唇紧紧抿着，因为太过用力而在嘴角处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她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眼神有些涣散，似乎陷入到了某种深刻的回忆里。
“当年我在繁云楼的名气绝不亚于流珠，慕名而来的名士才子、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可我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眼，除了苍……苍术……”说到杜苍术的名字时，萧琴娘微微语迟，忍不住哽咽。往事久远，柳无瑕担心她太过伤心，想要劝慰几句，却见她默默将视线避了开。
“第一眼见到苍术时，我便忍不住感叹，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俊雅倜傥之人。他像一株清新的兰草，浸润着山涧轻灵的雾气，卓尔不似凡人。可他偏又随和风趣，与堕于红尘泥淖的俗人们相谈甚欢，没有一丝隔阂。他如星辰，我便是尘埃。我倾慕他，却不敢告诉他，唯恐自己会玷污那耀眼的星光。”
柳无瑕也曾见过杜苍术，却从不曾仔细留意过他的样貌。此时听萧琴娘说起，她认认真真回忆了一下，忍不住感慨：“二嫂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二哥的样貌其实和苍庚极为相似，以前他领苍庚去松雪堂读书，旁人一眼便看出他二人是兄弟。”
“是啊！他们三兄弟里，苍术和苍庚是最相像的。”萧琴娘点点头，或许因为沉浸于回忆中，她的脸上含着些羞情，整个人猛然明艳了起来，“话说回来，苍庚第一次去繁云楼，便是被苍术给拖去的。你不知道，那个时候苍庚青涩无比，整个人都别扭得不行，被人说上两句便红了脸，逗得楼中姑娘好笑不已。”
萧琴娘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双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那浅笑如惊鸿一瞥，很快就被一声叹息所湮灭：“可惜，上天弄人，我虽倾心苍术，却被越王看中。那时，越王与王妃闹得正僵，为了激怒王妃，他整日整夜流连于繁云楼，甚至将楼中的姑娘带回王府继续花天酒地。我不愿从他，可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只得屈从于他的淫威，随他去了王府。谁都知道，越王妃是太子母家的人，她的隐忍只是暂时的，一旦她忍无可忍，越王根本就得罪不起，最后遭殃的只能是我们这些人。果然，一切不出所料，越王妃一状告到了御前，越王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幸好越王妃没有赶尽杀绝，只将我们痛打一顿，然后赶出了王府，可是你想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和我们沾上关系？繁云楼将我们拒之门外，我们这些弱女子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一些人捱不住身上的伤，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一些人虽然侥幸没死，却也走投无路，只得离开京城流落他乡。我那时心灰意冷，想着要不就这样一死了之，反正我无牵无挂，活着也不过枯如草芥。正在我上天无门、遁地无路时，苍术从天而降，如一阵春风，让我重新鼓起活下去的勇气。他说他已经喜欢我许久，只因越王横亘，他不知如何向我开口。他不怕越王，却担心我会因此而被越王刁难，知道我随越王去了王府，他伤心苦恼，便再未去过繁云楼。你也知道，苍术自幼羸弱，旧病复发时卧榻数月亦是寻常。因为我的离去，他缠绵病榻许久，不知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待他身子好些，听闻我们已经被逐出王府，便不顾一切找到了我。他牵着我的手，眼中柔情深沉，似汪洋浩瀚。他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那一刻，我便下定了决心，不论前途如何波折，这一生我都跟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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