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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洛太尉委屈，太傅更委屈。”杜苍庚苦笑轻哼，继续说道，“太傅和陛下相识于未名之时，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可陛下继位之后，却连连算计了太傅许多次，将他和太尉玩弄于股掌之间。太傅曾经想要一走了之，被陛下好言劝下，直到后来太尉战死，他于大厦将倾之时担起重任，以文臣之身率兵西进，一举歼灭西卫数十万人。正是这一仗，西卫元气大伤，至今不敢再肆意侵扰，而我大殷也借机得享数十年太平。也是这一仗之后，太傅终于对陛下失去了一切幻想，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京城。”
柳无瑕不曾听过这些秘闻，乍闻之下，只觉心内翻江倒海。她虽震撼，却仍旧疑惑：“洛太尉和洛太傅的事确实令人唏嘘，可这和你那朋友有什么关系？”
杜苍庚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紧紧咬着下唇，过了片刻才缓缓言道：“他姓洛，叫洛安昭，是太尉洛清篱的儿子。”
尘封已久的往事虽令人唏嘘，但也因为太过久远，那故事中的人物听起来是如此虚无缥缈，如今毫无预兆与身边之人连到一起，令柳无瑕大为震惊，忍不住惊呼一声：“他、他是……？！”
杜苍庚拉过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手背，示意她暂且耐下性子听自己说完。
“陛下幼年时并不为先帝所喜，他母妃早逝，便由舅父淮安侯齐重卿带到宫外抚养。不得圣宠、又远离庙堂，所以陛下早年在朝中根基浅薄，并无什么人脉。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待他初登大宝之后，心中的惶恐便与日俱增。他感念太尉的恩情，又忌惮其威信，便将齐重卿的女儿宜阳郡主嫁与太尉为妻，名为恩荣，实为监视。”
闻听此言，柳无瑕立刻便察觉出深埋这一系列举动之下的玄机：“这么说的话，陛下既是洛安昭的舅舅，又是他的……仇人？”
她斟酌片刻，才将“仇人”二字宣之于口。杜苍庚不置可否，只幽幽叹了一声：“太尉战死之后，郡主便殉了情，是太傅含辛茹苦将安昭抚养成人。说实话，安昭并没有把陛下认作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总归没什么好感。我曾劝他回到朝堂，重振洛氏一族的威名，可他却回绝了这个提议。他说，他无法面对陛下，每每看见陛下，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惨死的双亲。”
“原来是这样。”柳无瑕恍然。她虽未有幸得见圣颜，但自从嫁到杜府来，已经陆陆续续与越王打过几次交道，说是与越王打交道，实则到最后都是由赵弘?大手一挥、裁定对错。人人都赞赵弘?是位堪比尧舜的明君，然而在柳无瑕看来，他其实滑如泥鳅，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尤其是当太子假公济私、对杜苍庚挟私报复之际，赵弘?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更是令人窝火。
新仇旧怨齐齐涌了上来，让柳无瑕对那位从未蒙面的天子生出丝丝怨怼。
“这天下的仇有许多种，有些能报，有些不能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便是可报，然而洛氏一族的仇却是不能报的。那种仇，说是仇、不如说是怨。我读的书不多，却也懂得君主驭下，需强公室、杜私门，洛太尉手握重兵，即便再忠心为主也是罪过。陛下强干弱枝，为的是巩固自己的权力，维护朝局的稳定。他这么做，虽有理由，却也令人心寒。经历过越王、太子那点破事，我已经因为有冤无处申而愤懑许久。然而与洛安昭相比，我这郁闷根本不值一提。我大概能体会他心中苦闷，也能明白你为何一意孤行不同意霜霜和他的事了。他的身份敏感、复杂而又危险，他对陛下有怨，依着陛下的心性，又怎么能放任自流？”说到此处，柳无瑕忽然想到一处，心头不由揪了起来，“坏了，今日他痛揍越王，除了路见不平，恐怕也是因为对陛下憋着火，想要父债子偿。若事情闹大，一旦陛下坚持查下去，会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不会、不会。”见她一时紧张，杜苍庚赶忙缓言宽慰，“我以前和你说过，陛下城府虽深，却绝非刻薄寡恩之人。他有为君者的算计，但终究对洛氏怀有愧疚之情。洛太傅自小在天清寺长大，那天清寺就藏在京郊数十里地的深山之中，颇有大隐隐于市的玄妙。太傅离开朝廷以后，便带着安昭回到了寺里。我听阿爹说，那之后，陛下曾经亲自去寺中寻过，那日，他屏退众人，与太傅开诚布公谈过一回。可不知为何，太傅不为所动，仍旧坚持不肯回来，并且不准陛下再去寻他。陛下郁郁寡欢了许久，回京后便密令阿爹，让他暗中去照顾太傅叔侄，不过，他不肯让那叔侄知晓真相，只让阿爹以自己的名义行事。”
这番话大有些柳暗花明之意，柳无瑕不觉欣慰，随即又慨叹道：“亡羊补牢，陛下这么做，虽挽回不了什么，但总算还有些良心。太尉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宽解一些。”
杜苍庚无不赞同，神色比方才显得轻松了些：“小的时候，我发现阿爹每隔一段日子，总会背着他的药箱偷偷摸摸溜出京城一趟。我心中好奇，便悄悄尾随其后，这才洞察了天清寺中的秘密。阿爹察觉被我跟踪，难得地没有打我，而是唤我到书房，将他知道的隐情和盘托出。他说太傅叔侄是横在陛下心头的一根刺，稍有差池就会引火上身。我看得出来，阿爹对太傅充满了感激和敬佩，他虽警告我不可多管闲事，却还是私下领着我去拜见过太傅几回。不过，阿爹定了规矩，除非与他同往，我绝不能私自前去天清寺。”
柳无瑕听得十分认真，一个字都不敢错过，听到此处她顿生不解，匆匆开口问道：“既然你私下不能单独去天清寺，怎么会和洛安昭成为朋友呢？”
“这个嘛……”忆起往事，杜苍庚有些不好意思，“安昭那个臭小子比我小两岁，却比我沉稳许多。人呐，讲求的就是一个缘分。那年我才八岁，就与他一见如故，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一样。我怕他一个人窝在寺里太孤独，所以从那之后就一直偷偷去找他玩，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朋友。当然了，这些事阿爹并不知情，你可千万不能泄露给他，不然估计太子打我的伤还未彻底恢复，我这背上就又要再添一笔新伤了。”
瞧他一脸谄笑，柳无瑕虽怨他胆大包天，却也只能替他藏着掖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摇头：“你这点鬼把戏能瞒得过阿爹的法眼？依我看，他老人家或许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他也心疼安昭，便默许了你与他的往来。”
杜苍庚猛一挑眉，轻轻晃着脑袋：“谁知道呢。反正阿爹不挑明，我就当他不知道。”
话说一半，他骤然收了声，看起来像是担忧又像是犹豫。不知他那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柳无瑕略显不满地拐了他一胳膊：“又想到什么了？”
杜苍庚为难地笑了两声，两条英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唉，今日安昭救了霜霜和无眠，同时也救了罗姑娘。眼下罗姑娘对他感恩戴德，可一旦他们知晓彼此的身份，只怕……”
“怕什么？”
杜苍庚愁眉难舒，顿了片刻才低声解释：“当初洛氏之所以遭此劫难，淑贵妃可谓‘功不可没’。她为扳倒洛氏推波助澜，最后又因洛氏而死。若罗姑娘真是她的女儿，可就与安昭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旦她回了宫，身边必会涌来各色人等，这些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接近她，谁知道会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波？”
柳无瑕从未想过这种情景，被杜苍庚的话点醒，她只觉心口又是一抽，莫名地心慌意乱。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万一璧儿真是公主，一旦有人挑唆，只怕她会对安昭不利。唉，老话总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倒好，前人不仅不栽树，还给我们抛得满地坑，只等我们一个一个掉进去，他们才开心。”
眼见柳无瑕又较上了劲，杜苍庚暗自感叹，有了身孕的女子果真是敏感、易怒，她这般一惊一乍，和以前当真是不同了。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璧儿到底是不是公主还两说，就算她真是公主，不是还有你呢吗？”杜苍庚板着她的肩头，轻柔地晃了晃，那甜蜜的语调似是裹了蜜一般，“你和她从小就认识，你说的话她一定会听进去。若她想不通，你再好好劝劝，总能化干戈为玉帛。罢了罢了，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就不要杞人忧天了。你呀，今晚一定要踏踏实实睡一觉，待养足精神，明日才好替我去开解霜霜，霜霜的事才是当务之急啊！”
一想到杜霜霜，他颇觉头疼，又小心翼翼说到：“你可有什么把握说服她？总之无论成功与否，都不要泄露安昭的身份。”
“这个我懂。”柳无瑕轻轻按在他的心口，像是想要抚平他心中所有的烦恼，“洛安昭虽有皇亲国戚之虚名，但身世却极为可怜。霜霜本就仰慕他，一旦知晓他的过往，肯定会为他鸣不平。因怜而爱深，只怕到那时霜霜会更加难以自拔。虽说眼下我也没什么把握一定能说动她、让她放弃，但你说得对，安昭是君子，令人钦佩，可他身上不确定的事情太多、潜在的危险也太多，总之我们不能把霜霜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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