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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师娘子来驱邪，手头无事的乡亲都来凑热闹，如今猪圈前除了十得和方天戟，还站着数十人。
数十人围观一个神智不清的男人，这副画面十分讽刺。
方天戟不做声，只轻轻撞了撞十得的胳膊，示意她现下该有所行动。
十得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从黄布包里拿出一张黄符捏在手中，她的手在空中一晃，黄符忽地的被点燃，幽蓝的火光堵住了悠悠众口。
她捏着正在燃烧的黄符在马金头上扫了一圈，然后将黄符扔在了马金的破烂饭碗里。
十得仔细观察着马金的反应，见他全程都处于害怕的状态，稍稍放松了警惕。
企料她才刚转身，马金却忽然发难，一跃而起，像只饿狼似的朝着十得扑去。
“小心！”方天戟一声大喊，立即拉过十得，抬起右脚猛力一踹——马金哀嚎着被踢翻在地，一脸痛苦。
“没事吧？”方天戟忙问。
十得的后背被马金抓了一把，好在没有受伤。她回头望向马金，心里感到十分奇怪。
“我没事，”她说：“马老爹，我大概知道如何治住他的疯病了，还请老爹找几个男子，将马金固定在床板上。”
马老爹连连点头，立即叫人将马金绑起来，死死固定在床板上。
马金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很快这种叫声变成低吼，他脸上一阵痉挛，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胆小怕生，反而两眼通红，一脸凶恶。
变化只在瞬间，仿佛身体里住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嬉笑着，小声辱骂马金白长了个脑袋，全是摆设。
方天戟瞪一眼这些人，摸了一把裤腰上的配枪。乡亲们立即嘘声，却仍然兴致勃勃的围在猪圈周围，伸长了脖子往十得身上瞧。
多新鲜，阆中有名的师娘子，竟然亲自驱邪来了！
虽说师娘子年岁小，道行不如端公爷来宁那般深厚，但她的神识可不比端公爷少，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师娘子总比那些乡野道士实诚得多。
十得早已司空见惯，那些带着几份敬畏，又夹杂着嘲弄的目光曾经像浸毒的利剑一样让人遍体鳞伤，如今不是那些目光变了，而是十得已经成为了刀枪不入的赖皮。
将马金固定在门板上，十得用一条白布蒙住了他的双眼。她拿出黄布包中的针灸包，在桌上铺开，露出一排细软的银针。
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只见十得捏起银针，在众人的注视下，手脚利落地朝着马金的人中穴便是一针。她随后绕到马金脚边，走动过程中又在少商穴、隐白穴分别扎了一针。
四足都被插上了银针，鬼门针法才算真正开始。
鬼门十三针，以鬼枕、鬼市、鬼堂为首，灸人体十三穴，可以通心经，主神志，治百邪癫狂。这是来宁的拿手好戏，驱邪避讳无往不利。
十得虽然没有学得精髓，但足以压制马金的疯癫之症。
银针插入马金的风府穴、承浆穴、上星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神经紧绷的马金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抽搐。十得解开蒙在他眼睛上的白布，马金的双眼已经变得清明。
“好了？”马老爹急问她。
“早着呢。”
十得又从包里拿出一张朱砂书就的符纸，化了灰和在水中，让人喂给马金。
前后折腾了一个时辰，十得才叫人给马金解绑，将他安置到床榻上。
马金疯癫的状态的确有所好转，然而他口角涎水四溢，双目无神，怔怔的望着守在窗前的人，一副痴傻的模样。
方天戟一直未说话，他不懂十得所做之事，自然不好指手画脚。只不过现在马金的样子的确有些骇人。
人是不疯了，傻了怎么办？
方天戟将十得拉到一边，难掩担心，问她：“你确定他没事？”
“有没有事我不敢说，不过……”十得朝他俏皮一笑：“至少治住了他的疯病，不是吗？”
“你这和一棒子敲晕他有什么区别？”方天戟皱眉。
“这可不一样。”十得给他解释：“鬼门十三针乃张天师真传，一半唬人，一半医治，你以为我给他扎针是为了什么？”
方天戟还未细想，十得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先一步到了马金面前。
她整顿衣裳，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问他：“我问你，你知道你是谁吗？”
她一边说，一边从手腕上取下铃铛，在马金眼前轻轻摇晃。
无舌铃铛无声晃动，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在场的人屏息凝视，齐齐盯着十得的一举一动。
很快，看起来十分痴傻的马金开口说话了。
内容含糊不清，却比他之前的嘟囔清楚明白得多。十得和方天戟还未听懂他的话，倒是乡亲们先明白。
“他说话了嘿！他晓得他是马金了！”
人群中一个精瘦，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高呼。
“真的，真的！神了！”
“他不傻了，马老大祖上积德……”
十得得意的瞧一眼方天戟，手中铃铛未停止晃动，她紧接着说：“天灵地灵，污秽尽退，马金，你现在感觉如何？”
马金的眼珠随着铃铛转动，转着转着，嘴角一咧，大包涎水滑落下来，带着一股腥臭味。
十得不嫌弃的凑近他，企图看清他眼中望见的是什么。
“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割我的……头发……”
马金的声音极小，只在他身侧的十得听清了。她一脸疑惑的望着马金痴痴呆呆的脸，心下较量一番，小心收起了铃铛。
头发？
今时不同往日，不再人人都梳着一条又脏又臭的长辫子，有像方天戟一样剪了一头利落短发的，也有冥顽不顾，辫长齐腰的。街头巷尾，堪堪分为两个头型派别。
剪了头发的称新派，留了长鞭的称旧派，这样的派别当然只是十得自己命名的，用来形容男人们的发型，倒也妥当。
马金属于旧派，一条常年未拆未洗的长辫在脖子上绕了三圈，看起来比十得脖子上的索命红绳还要骇人，至少十得脖子上的红绳是鲜艳干净的。
头发……十得思索片刻，脑中想了一圈，深觉割掉这些又脏又臭的头发应该不至于让人发疯才对。
她望着马金痴傻的神情，深觉此事不简单，于是道：“诸位，马金暂时不疯了，不过他需要休息和静养，每隔一段时间我要为他招一回走丢的魂魄，请大家先回去，等他完全好了，各位再来瞧也不迟。”
十得的逐客令下得突然，连方天戟也始料未及。
他怔怔的看着十得赶人，又听见她说：“马老爹，你暂且先留在这里，我有些事想要问问你。”
直到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方天戟才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方天戟自小识文读书，教的都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因此他不信鬼神之事，可不知怎地，渐渐地，他相信十得。
只不过，十得方才所用的招数他正巧知道。
这是一种西洋术，用一些摇摆的物件做引子，可以引导人陷入一种虚无的状态，称为催眠。
十得正是用摇摆的铃铛做了引子，引导马金说话。所以此刻的马金，未必是清醒的。
“他说的话有点奇怪，我怀疑跟他的疯病有关。”十得说着，目光转到了马老爹身上。
马老爹正坐在长凳上，惊异的望着十得。他脸上的络腮胡子打了结，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马老爹，”十得说：“您说马金是马老大的大儿子，那么他家必然还有二儿子或者三儿子，算得上人丁兴旺，怎么今日来看热闹的人不少，不见马老大一家呢？”
这个问题方天戟也发现了，似乎好心的。以及冷眼相待的都是乡亲，师娘子亲自来驱邪这样的事，马金家的人居然一个也没有出现。
要么，马金早已与马老大家没有关系，要么，马金家只剩他一人。
若是后者，或许能够解释马金的疯症从何而来。
马老爹捋着脸上打了结的络腮胡，缓声道：“这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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