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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他来不觉去偏知 > 第一章 哀我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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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边暗夜层层堆叠,狞笑着从窗外压迫进来,迫得屋内一对龙凤花烛更如浩瀚大海中的两艘漂泊孤舟一般。若有似无的薄烟从一盏小小的施米黄色青釉熏炉中缓缓溢出,轻佻地掠过少女粉白娇嫩的面庞,一对珍珠簪珥从头顶一直延伸至她耳下数寸,隐隐透着粉色的皮光,少女左手支颐,双目微阖,似在浅眠。

    少女身旁跪着一黑带束发的老嬷嬷,一会儿看看少女,一会儿看看喧嚣闹腾的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她身旁一穿着玄端服的小丫头子,又是整理案上摆设,又是整理少女黑丝红边的宽大礼服,片刻都不得闲的样子。

    少顷,数丈之外雕花锦纱的木门向两侧徐徐展开,门前随即出现一上玄下?的伟岸男子,老嬷嬷和小丫头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小丫头忙跑去跪在地上,先是帮他脱去脚上赤?,又起身踮着脚尖替他摘去头上爵弁。

    老嬷嬷浑浊的眼珠不安地望向少女,少女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面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略微正了正身子,一把彩绘花蝶纹纱扇就放在她的面前,可她似乎并没有要拿起纱扇遮面的意思,进来的男子睨了少女一眼,坐到连塌的另一边,夹起同食盘中的一片猪肉送入口中,少女踯躅片刻,也夹起一片猪肉略嚼了嚼,小丫头忙将备好的酒倒入一分为二的瓠中,二人各执其一,一饮而尽。

    老嬷嬷刚想开口说些吉利话,却被那男子抬手打断,冷冷道:“你们都出去!”

    老嬷嬷和小丫头如受惊的幼麈一般惶恐地望向少女,少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们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待门合上,少女这才抬头正眼瞧他,眼前的男子萧疏轩举,深蕴俊逸,虽才弱冠之年,但浑身上下却隐隐透着肃杀之气,配上这一身厚重礼服,更显得其人亦狂亦侠亦温文,男子名叫桓济,此时的他也正细细打量着少女,少女年方二八,身子还未完全长开,小小的身板外压着厚重的礼服,整个人就好似一株花开堪折的海棠枝桠,一张小脸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只是她不爱笑,一双空洞的眼睛无光无影,无波无澜,仿佛一汪凝滞的秋水。

    桓济轻笑了笑,道:“道福小姐,一别数月,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少女眉心微蹙,嘴角不自觉地沉了下去,纵有千言万语,终是哽在喉头说不出来,桓济诡计得逞般地扯了扯嘴角,径自给自己斟了杯酒,道:“仲道唐突,忘了现在不能直呼您的名字了。”桓济眼角含着一丝揶揄笑意,接着道:“是吧,余姚公主?”

    建康城北,东府城中,两名涓人掌灯夜行,悄然穿过阁中连廊,此时刚过月朔,一弯形凋影瘦的上弦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聊胜于无。东府城乃城外之城,建于秦淮河北,与秦淮河南岸的建康城隔岸相望,原是为了加强建康防卫,戍卫京师之用,而后逐渐演变成为宰相府邸,是以城周高墙耸立,抬眼望去,似乎将天生生割去了一半,迫使府周景色融入深如渊薮的黑暗之中。

    那两名涓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程,在那连廊尽头,檐角各处,无不张灯结彩,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然而城边鸦默雀静,萧瑟异常,那些幽幽泛着红光的灯笼在微风的牵扯之下如鬼似魅,于风月中对着暗夜行人暧昧地眨着眼睛。

    忽而两道寒光凌厉闪过,两名涓人悄无声息地瘫软下来,连廊外两重黑影迅速靠近,在他们倒下之前扶住二人拖至廊边树后,一阵悉索声后,树后重新步出两道身影,只一晃眼便稳稳掠入廊间,继续提灯前行。

    待行至中庭,方能听到些许管弦相和之声,座首者年愈半百,身着贵重衮冕,鬓发微白,面色憔悴茫然,正是刚登基的新帝司马昱,次首者乃是当今大司马、东府城的新任主人桓温,他与新帝年纪相仿,眉宇间不怒自威,一身贡黄纹绫袍,乃是贵臣才能穿着的御赐装束,其余朝臣身着夏朱五时朝服,各依品次箕坐于案前,今日宴饮已至末尾,主角业已离席,就等着皇帝发话群臣才好离开,是以任凭这管弦清远悠扬,舞者身姿袅娜,座中诸客皆是心不在焉,只偶尔听得些许推杯送盏之声,好不尴尬。

    两名涓人各自捧着馔品从桓温身后走过,还未到君座,两个近侍小黄门就已早早候着了,正在小黄门接过其中一人递来的无脚案时,那涓人骤然拔地而起,藏在无脚案下的白刃直指座中皇帝!

    众人惊呼出声,离皇帝最近的卫尉急忙将手中杯盏朝他掷去,堪堪打中刺客手腕,利刃险而又险地从皇帝耳边擦过。

    这一滞一偏,皇帝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而他眼中闪过的却不是惊怕,而是疑惑。那刺客稳住身形眼看着又要朝着皇帝扑来,可此时大家都已反应过来,哪肯再给他机会?四名近侍跃至刺客身旁将其团团围住,其余近侍急忙护送着皇帝从后门撤出,其余官员也狼狈地朝正门跑去,待皇帝踏出门槛的一刹那,大门应声关上。

    正值此时,原本伏在地上似是受到惊吓的另一名涓人拔出腰间软剑,斜斜地朝着仍旧端坐于案前的桓温刺出!桓温嘴边闪过一抹模糊笑意,似是早有预料,只略略朝后一仰便将此致命杀招轻巧避过,刺客见状立即改刺为劈,眼看桓温已经避无可避,却见剑花一闪,一把短刀穿插而过,逼得软剑走偏滑出,原来是坐在桓温下首的长子桓熙抽出事先藏好的短刀前来支援。

    原本正与皇家近卫缠斗着的刺客见状大呵一声,对着其中一名近卫奋力猛攻,拼着背后露出空门也要硬闯出去,那近卫不堪抵挡,接连后退几步,刺客背后受刀也不理会,直冲着桓温面门而去!形势急转,那四名近卫忽然就被撂到一旁,一时竟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名刺客与桓熙纠缠在一起。

    混乱之中两名桓温旧部前来支援,桓熙趁机脱身,护着桓温往正门跑去,谁知刚一踏出门槛,就听利箭刺破夜空之声,桓温和桓熙都是习武之人,刹那间身形一转,堪堪避过。

    庭外候着的桓温旧部见此情形已知外头还有埋伏,为首者当机立断指挥其余人等前去接应,可只要一有人试图靠近丹墀,箭矢便如雨点呼啸而至,观其密集程度以及力道,怕是动用了连弩,饶是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也不免有人受了伤,更别提带人出来了,为首者当即长啸三声,命令众人退回暗处。

    桓熙挥袖卷起破窗而入的箭矢,护着桓温退至柱后,冷笑着说:“竟然真就选在了今夜,也亏他们下得去手!”

    桓温闻言却是笑着说道:“也好,要是不把这些人摘出去,还真没办法在这东府城中安心住下,通知他们,动手吧。”

    桓熙微微颔首,脚尖点地飘至窗前,谨慎地打开一道小缝,取出金燧和火绒,点燃事先备好的烟花,一声尖啸刺破夜空,烟花在空中应声炸开,给浓重的夜色增添了一抹绚烂色彩,埋伏在暗处的偷袭者们心知敌人还有后手,悄然间变换阵型,以防自己的暴露位置,而其中的一部分则趁着此时悄然退出了包围圈……

    烟花在空中一响,立即惊动了北边瓮城城门桥上的西府兵,西府兵乃是只听桓氏号令的荆州军队的别称,因一直跟着桓温南征北战,战斗力岂是养在繁华京师的军队能比的?是以那些试图阻止西府兵向城中靠拢的人很快就被他们解决了,一时间身着统一战服的军队悄然分成了三队,一队朝着城中聚拢,一队驻守在北边城门防止生变,另一队东府城旧部则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道福蹙眉望着这于诡异时间骤然炸起的烟花并不说话,桓济含笑问道:“公主怎么也不问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道福冷下脸道:“你们又要对谁下手?”

    桓济挑眉道:“我们龙亢桓氏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挑这种时候见血,倒是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好歹也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片刻也等不得的样子?”

    “少帅慎言,这种累及家族的罪名,余姚可不敢替叔叔伯伯们擅领。”道福言罢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唇不触杯一饮而尽,而后讥诮道:“这次又是为着什么?该不会又有人要谋我们司马家的反吧?”

    桓济见她年纪不大,却偏生要做出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不禁道:“公主言语间似乎对我们桓氏怨念颇甚?”

    道福冷笑着道:“余姚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丝恩发怨,皆有所报的道理,你们龙亢桓氏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吗?”

    桓济指节轻扣桌面,细细思忖着道福的话,若有所思地说道:“丝恩发怨……皆有所报……我们龙亢桓氏扶你父王登上帝位,不想换来的却是你的满腹怨怼?”

    道福垂下眼帘,沉声道:“王事已?,藏弓在即,平心而论,你们将我父王扶上帝位,究竟是为了给谁铺路?”

    “哦?原来公主安给我们的,是焚琴煮鹤的罪名……”,桓济嘴角衔起一抹轻挑笑意,拾起酒杯假意端详片刻后道:“可是论起这藏弓烹狗的本事,谁又比得过你们河内司马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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