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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他来不觉去偏知 > 第二十三章 灵舆结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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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安二年七月,东海王司马奕被桓温降为海西公,迁居吴县西柴里居住,由吴国内史刁彝以及御史顾允领兵看管,或是由于桓温势大,或是一个废帝不值得朝臣花费太多精力,此事在朝中上下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道福在旨意下来的当日跟随桓济来到长江边的码头,当她踏上这艘大得不寻常的船时,并不知道这艘船刚刚押送叛将袁谨及其余部回京师受刑,只是不住地抱怨桓济为何只准她带一名侍婢随行,这反倒提醒了桓济:“待会儿到了京口,会有地方太守候在码头,你跟着我太过扎眼,我让林英带着你从另一出口下船,直接送你们去住的地方,你跟你的奴子就在那儿安心住上两天,等我京口的事忙完了跟你一起去会稽。”

    道福想着秦淮河明明与长江相连,桓济却不在秦淮河畔登船,而是走了这么远的陆路到长江沿线的码头登船,又瞟了眼颇高的水位线,道:“我能在船上转转吗?”

    桓济皱眉:“这船上装的都是从江州运去会稽的物资,有什么好看的?”

    道福刚要反驳,就看见林英从不远处朝着二人走来,在距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躬身候着桓济,桓济对他点点头,又对道福道:“你要是真闲不住就去看吧,只是千万别去二层船舱的船尾,记住了。”桓济在说到最后三个字时特意加强了语气,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后便随着林英走了。

    道福拉着樱草在船舱之间转了约莫半个时辰,发现船里装的都是些成袋成袋的粮食,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到后来见得多了,渐渐也瞧出不对劲来:“虽说豫章、钓矶二仓的产量这些年来一直在增加,可到底还是比不上钱塘仓,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这会稽的钱塘仓可是南朝的粮仓,什么时候会稽郡还得调用江州的粮食了?”

    樱草也附和道:“正是呢,况且这不出两个月就要收成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连这早晚都等不了吗?”

    道福听到此话忽然心念一动,拉着樱草摸索着朝船尾走去,走着走着,樱草这才察觉出不对,不安地道:“小姐,驸马不是说……”道福忙按住她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去过那儿?你不是也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往会稽运粮吗?我就是去瞧一眼,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道福见樱草仍旧有些担心,接着道:“你别听他吓唬你,这青天白日的,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道福拉着樱草到了船尾,本想先从船舱外头朝里窥视,这才发现这船舱的各个窗户都被油布从里头封死了,不由疑心更甚,她不顾樱草劝阻,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船舱的舱门,随着吱吱呀呀一阵响动,经年被水汽和暴晒反复摧折的木头发出令人皱眉声音,随即一阵刺骨的凉风扑面而来,道福和樱草皆是一愣,双双朝着舱内望去,正午毒辣的日头透过老旧的门框即刻被拘成方正的一小块,突兀地投在地上,这样耀眼的强光竟也没给这黑暗的空间投入一点光明。道福顺着地上蜿蜒流淌出来的水迹望去,距离门口较近的墙边依稀可以辨认出堆叠了几块巨大的冰砖,道福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笑的想法:难道是江州运来的荔枝?

    道福左手扶着樱草,右手不住地在虚无的黑暗中试探,小心翼翼地朝着船舱中间挪去,这仓里虽说不是十分寒冷,但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唯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相伴,以及时不时飘忽而至的冷风略过脖颈,无疑给这本就不光明正大的两人平添了一丝诡异氛围,道福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脑中闪过一个愈发可笑的想法:难道荔枝被闷坏了?

    不一会儿道福终于触到了实体,她仔细地摩挲片刻,并分辨不出是什么,于是便沿着这东西的轮廓一路摸索下去,樱草此时也被激起了些许好奇心,但又怕道福不小心摔着,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搀扶着她,走着走着,道福只觉得脚步忽然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连带着呼吸声都被她刻意压了下去,只听“扣、扣、扣”三声轻响,道福忽然伸手敲了敲那箱子,把樱草给吓了一跳,忙问:“这屋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滴答”一声,一滴冰水被日光灼化,落到地上,空中卷起一阵冰冷的微风,带走了道福额角沁出的冷汗,这一片四方形的黑暗隐没了道福因惊恐而睁大的双眼以及颤抖的手指,她舔了舔干涸发白的嘴唇,道:“好像……是口棺材。”

    ……

    桓济本捻着一封未拆封的信笺出神,见林英进来了,随手将信搁置一旁,道:“何事?”

    林英拱手道:“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昨夜又有一小撮流民因偷偷渡江而被淹死,尸体被冲到京口码头,现下已经就地掩埋了。”

    “偷偷渡江……?”桓济剑眉一挑,道:“五叔怎么说?”

    林英坐到桓济对面,道:“将军的意思,他会派人严加巡逻,但徐、兖防区毕竟是以那样的方式得到的,虽然明知此事有些蹊跷,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在京口培植出自己的势力才是。”

    桓济点点头,道:“先前挑出的那批人,如今练得如何了?”

    林英笑道:“以前听大司马提起京口,只说此地荒芜,无甚意趣,唯酒可饮,兵可用,如今看来,此言果真非虚。”

    桓济笑笑,刚要说话,忽闻外头一阵吵嚷,不由得皱了皱眉,林英赶紧站起身来,当他刚拉开门准备呵斥的时候,正对上道福要吃人的眼睛,立刻识趣地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桓济却像是意料之中似地对林英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再来找我。”林英正为难呢,赶紧点头称是,带着门口的守卫一同退下了,道福怒气冲冲地进了门,指着他道:“桓济!你故意的?!”

    桓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揶揄道:“公主此话不知从何而来?我分明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不要’去啊?”

    道福看着桓济笑得几乎快要溢出水来的眼睛,只觉此人比往常看上去更加面目可憎:“才三岁吗?好玩得狠吗?”,桓济无视道福责骂,指了指方才林英的位子:“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道福一听他又有东西要给自己看,不由地警觉起来,桓济见她忽如幼麈一般警惕的表情,无奈笑笑:“是殷氏姐妹给你的回信。”

    道福偏头算了下日子,迟疑道:“这么快?”

    桓济见她对着自己永远都是一幅戒备模样,心下叹息,解释道:“这船从江州过来,只在寿春停了一天,自然是比走陆路要快得多。”说完又将方才搁在一旁的信笺往前送了送,道:“你到底要不要看?”

    道福撇了撇嘴,这才在他对面坐下,发现果然是殷溪的笔迹,赶忙敛神读了起来,一时屋内无话,直到道福最后收起信纸,桓济才道:“豫章隶属江州地界,江州也是我们龙亢桓氏的地盘,你与其去求地方太守,不如直接来找我。”

    道福将信仔细叠好,斜睨了他一眼道:“是么?我还以为自己递出去的东西,就与说给少帅本人听是一样的。”

    桓济轻敲着案几没有说话,片刻后又见道福从信封中倒出一条彩绳,问道:“这是什么?”

    道福捻着那条绳子道:“这是去岁乞巧殷溪编给她未婚夫的七彩锦缕,可惜尚没来得及送出去……”道福眼中掠过些许难以言喻的神色,道:“她托我将此物转交给那人,此生既已无缘,权当是留个念想吧。”

    因着此次意料之外的流放,道福得以第一次目睹南朝北境抵御胡人的天鉴屏障,然而从建康到京口不过半日功夫,还没等她看够沿路的层峦叠嶂、惊涛拍岸,船就已经驶进了码头,晋陵太守卞眈早已等候在此,见桓济下了船,忙迎上前道:“县公一路辛苦,京口最近又收纳了不少流民,已按照惯例分列开来,等您过去看过点头后就可迁往各地了。”

    桓济点点头,上了事先备好的坐骑,跟着众人策马离去,道福和樱草在林英的带领下下船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自己又策马在前头开路,随着马夫的一声呼呵,车轮缓缓启动,朝着大营的反方向离去,马车摇摇晃晃地行了约两炷香的功夫,随即停在一个看上去颇古朴别致的大院子外,她们的马车一到,院内一个看上去约三十余岁的绿袍男子并两个婆子赶忙迎了出来,那为首的男子道:“想必这位就是县公说的贵客吧?”

    道福屈膝略福了福,道:“仆姓封,在此见过大人。”

    那男子也拱手作揖道:“封姑娘,鄙姓顾,表字方汝,乃京中下派下来的左民令史。”

    道福听他姓氏,脱口而出道:“顾?吴郡顾氏?”

    那人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有些尴尬地道:“封姑娘,我们……是庶族。”

    道福听他父皇说过,有些势族譬如琅琊王氏之流是不屑跟庶族说话的,然而她实在是因朝堂中极少见到南方土著势族,所以才会有此一问,不想却弄得彼此尴尬,忙要找话遮掩过去,支吾片刻后忽听身后一女声道:“顾令史,我回来了。”

    道福循着声音望去,见来人是一长身玉立、头罩幕离的青衫女子,只是遮着容貌辩不清姿色何如,顾方汝见了她笑着点点头,道:“好,好,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歇息片刻,待我将她安顿好了再找人寻你。”

    那女子听他这么一说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亦不与道福见礼。顾方汝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转身走在前头带路,道福前脚刚跟着她踏进了门槛,后脚就听见叮叮咚咚的一阵响动,道福回头望去,西移的日光斜斜地刺进眼里,道福眯缝着眼睛,依稀可以辨认出一缕缕迎风飘扬的白色魂幡,顺着魂幡往下望去,正见一口硕大的棺材停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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