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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捕风人 > 第十九章 方佑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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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望舒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注射海洛因过量导致猝死。”停顿片刻,继续说,“我接到电话就匆匆去了,赶到酒店时江学松的情况很不好,整个人完全没有意识,昏迷不醒。我打了急救电话,却还是嫌慢,最后背起他往附近的医院跑去。他有一米八的个头,背在背上却轻飘飘的,我心急如焚,一路上都在喊他,希望他能回应我,但他没有。送到医院我以为他得救了,医生却告诉我他已经死了。那时候我才彻底崩溃了,其实一到酒店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却不甘心,只是一味安慰自己他没事,只是昏迷而已。”

    “我很遗憾,你那时候一定很难受。”

    “是的,江学松死时只有二十四岁,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本应该充满生机活力,可他却死了。他的性格豁达,外貌良好,家境殷实,有疼爱他的父母,锦绣的前程。这样一个年轻人,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我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仓促的结局。”

    方黎低头沉默。

    虞望舒接着说:“江学松的父母无法接受事实,在一夜间白了头。他的女友小萱也因他而沾染上毒品,葬礼上两个家庭为了子女大打出手。之后小萱父母数次把她送进戒毒所,每次出来总会复吸,令他们伤透了心,却从未放弃。这些经历给我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冲击,那时候我特别自责,我觉得江学松之所以会走上这条不归路都是因为我不够关心未能及时发现制止导致的。他死后我离开了新京日报,报社主编王文忠是我母亲的师兄,给我做了病休手续。整整一年我都闭门不出,颓废度日,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愧疚中。直到2011年我忽然意识到我该做些什么,于是我说服了王文忠让他替我隐瞒父母,并通过小萱进入那个肮脏的圈子,中途有幸结识曾斌和谢南这些可敬的人,我成为了他们的黑色线人与之并肩作战,他们的付出与牺牲令人崇敬。”

    似明白了他的意思,方黎顿身问:“你是怕我又复发吗?”

    虞望舒敛容,一本正经说:“方小姐,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我很敬佩你。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充满正能量的人不应该被它毁去,我也不想看到你被毁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是肃穆的。

    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方黎很不自在,低头回避了。

    虞望舒不理会她的回避,冷酷说道:“我虽然在这个圈子里没待几年,受害者却见过不少,他们多数人都想摆脱它,从最初的想要获得救赎,到遭遇挫折后的自暴自弃,反反复复,最后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方小姐,我不想看到你成为那些冰冷数据中的之一,请相信我,你这么优秀,可以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所以你来了?”

    “是的,不论我身在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一定会来。”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字字铿锵,坚定有力。

    方黎怔怔地望着他,他的身子站得笔直,虽然满面倦容,眼神却坚定。

    还剩最后几分钟,他该走了。

    方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放弃了,只讷讷地说了句谢谢。虞望舒克制住对她的异样情感,平静道别道:“保重。”

    “保重。”

    两人在这个路口分别,却迟迟未走。

    方黎想送他去机场,却被拒绝了。

    出租车在路口前停下,虞望舒开门时说了一句:“方小姐,请你一定要把你弟弟带回家,他不属于这里。”

    方黎轻轻地“嗯”了一声,虞望舒钻进车里,出租车扬长而去。

    冗长的夜色悄悄褪去,街道两旁的路灯熄灭,天空露出灰白的肚皮,蒙蒙发亮。

    方黎悄然无息地回到酒店,把整个人埋藏在被窝里,她需要好好休息,毕竟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迁移朱秀生骨骸的事情被方黎提出,她请求杨汉君帮忙。

    几经周折,最终在杨汉君和马祥龙等人的帮助下,朱秀生的骨骸得以迁回同角镇,埋葬在林稚音的坟茔旁边。

    一行人站在墓地默默哀悼,崭新的坟茔埋葬着逝去多年的稚嫩生命,时隔二十年,朱秀生终于归家——尽管是用另一种方式。

    方黎取下颈项上戴了多年的甲壳虫怀表,那是秀生小时候最喜欢的物件,也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东西,她期盼着有朝一日找到旧主,将它归还。

    而今,秀生回来了。

    蹲下身,方黎徒手刨开泥土,将甲壳虫怀表深埋。

    它在眼前一点点消失,就如同她儿时的记忆那样被时光一点点淹没,埋葬,不留痕迹。

    “妈,我把秀生带回来了。”

    这句话对于林稚音来说迟来了十八年,失散了二十年的母子重新团聚在了一起,却并非喜悦,仅仅只是遗憾,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杨汉君拍了拍方黎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母子得以团聚,你也算圆了这个梦,虽然有些遗憾,好歹圆满了。”

    方黎点头,诚恳道:“杨叔,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关照,我很感激。”

    一旁的马祥龙插话道:“方小姐,这次多亏你协助警方挽救了那么多的受害者,我替他们感谢你。”

    “马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个受害者,并不是英雄,不值得称赞。”

    “方小姐谦虚了,媒体对你都是非常认可的,你身上的正能量值得我们称赞。”

    方黎尴尬地笑了笑,不禁有些词穷。突听手机响起,是方佑芸打来的,问她这会在哪里。方黎回答说:“我在同角镇办点事。”

    方佑芸叹道:“阿黎,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了,我现在就在康复中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黎愣住,不太确定问:“你回国了?”

    “我回来了。”

    “好,我现在就赶回来。”

    方黎向杨汉君他们道别。

    分头离开后,下午她一回到康复中心护士就前来告知,说有一位女士在她的房间里,已经等了很久了。

    方黎道了声谢,上楼往203号房走去,推开门,见方佑芸端坐在椅子上看一本杂志。

    她仍旧是那副老样子,妆容得体,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简洁的套装看起来麻利又干练,完全不需要其他修饰,只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很有女王范儿。

    听到声响,方佑芸偏过头,微微皱眉,“瘦了不少。”

    方黎喊了一声妈妈,自顾进屋倒水喝,精神不大好。方佑芸放下杂志,细细打量她的面部表情,“事情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

    方佑芸语重心长说:“阿黎,你的事情妈妈感到很难过。”方黎不说话,方佑芸向她伸手,“来,抱抱。”

    方黎撇了撇嘴,给她一个拥抱。

    方佑芸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格外温柔,“宝贝儿受苦了,妈妈瞧着心疼。我上午询问过张医生,他说你表现得很不错,不过妈妈不放心,想带你回美国,给你找最好的心理疏导医生,你觉得呢?”

    “我现在很好。”

    “阿黎,你的性子妈妈清楚,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很不放心把你丢在国内。”

    方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提起了曹永善,“上次我去看过曹叔叔一家,他们挺好的,你这次回来不去看看吗?”

    不知为何,提起曹永善方佑芸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方黎细心地捕捉她的异常,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我工作太忙了,明天就要回去。”

    “明天就要走?”

    “是的,事务所刚接下一个案子,特别棘手。”

    方黎“哦”了一声,知道她是工作狂。

    方佑芸忽然试探问:“上次你去曹叔叔家,他有说过什么吗?”

    方黎垂下眼帘,用平常的语气回答:“有,他把爸爸的墓地告诉我了,我去祭拜过一次。”停顿片刻,“妈你这次回来不去看望爸爸吗?”

    方佑芸愣了愣,仍旧用先前的理由解释,“时间太紧,我明天就要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方黎没有吭声,从方佑芸不自然的表情里她读出了一些信息。她似乎很抵触回来,不论是旧事,还是旧友,都不愿去触碰,就像神秘的禁忌那样,不可僭越。

    稍后护士前来传话,方黎去了一趟张汉江的办公室。

    许是先前提起孟建远令方佑芸不自在,她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索性起身收拾屋子。

    凌乱的书籍报纸被她一一整理好,各种电子产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散落的衣物折叠好放入衣柜,瞥见柜中衣物底下压着的档案袋,方佑芸好奇地取出那只牛皮纸袋,打开它,映入眼帘的新京日报令她愣住。

    孟建远的照片冷不防撞入眼帘,方佑芸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报纸上硕大的字迹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瞬间爆发出坏脾气。她愤怒地把报纸撕扯成了碎片,仿佛撕碎它就能撕碎那段不堪的过往。

    满地狼藉昭示着方佑芸的愤怒,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看到纸袋中她与孟建远的合照,神情才变得颓然。

    也在这时,方黎回来了,推开门,见方佑芸站在一堆狼藉中表情狰狞,令人害怕。方黎愣了愣,轻轻地关门,没有出声,方佑芸道:“有烟吗?”

    “有。”

    方佑芸戒烟已经戒了好些年,方黎小心翼翼地递了一支给她。

    方佑芸嗅了嗅,不太麻利地点燃,烟圈缓缓吐出,直到她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才坐回椅子上,又恢复了女王范儿,跟先前的神经质判若两人。

    方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报纸碎屑,内心是忐忑的。

    一支烟在冗长沉寂中缓慢燃完,整间屋子里都是烟熏的气息。

    这样的情形很熟悉,方黎在某一瞬间又回到了她们初去美国时的情形,出租屋内永远都是乌烟瘴气,四处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消极颓废,非常糟糕。

    “曹永善都跟你说过什么?”

    方佑芸看着她,目光深冷,锐利,令人无法直视。方黎选择回避,低头回答:“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这份新京日报是从哪儿来的?”

    方黎沉默。

    方佑芸的表情变得捉摸不定,冷冷问:“阿黎,你是在调查你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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