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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直祈祷，祈祷别让顾言看到自己。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林医生！”
可听着这犹如催命符的该死的磁性嗓音，林晓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顾教授，有事嘛？”
顾言看着她眼角的泪痕，说道：“患者植入中心静脉导管的片子的出来了。没有任何问题。”
听着顾言的话，林晓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顾言的脸上毫无表情，漠然道：“今天上午让你去取的那份化验报告出来了嘛？”
“有，”林晓点头，急忙从一旁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病例递过去，服务态度简直不要太好，只是心中却希望这个无情瘟神快走。
顾言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林晓递过来的患者化验报告。
林晓百无聊赖的等着送报告，却注意到顾言翻折的衬衫袖口下，那一双骨节清晰的修长手指，因为长时间握手术刀的缘故，骨节上的纹理已经被橡胶手套磨得很淡。
察觉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指的骨节上，顾言的动作微微一顿，从她手里抽走了那份报告。
林晓回过神来，一抬头，对上了顾言刚好低头看过来的视线。只瞧那清亮柔和的双眸里，干净明澈得像是透明的阳光。
“顾教授的手是……长时间模拟手术练习留下的痕迹？”
空寂的走廊里没有得到回话，那份报告又被塞回到了林晓的手里。
顾言冷峻的目光注视着窗外飘落的香樟树叶，格外清冽的嗓音说道：“林晓，把你调到肿瘤科，是你的老师秦芳求我的结果，不过用不着你谢我，只是以后到了我这里，学聪明点，别总是碍手碍脚的！”
顾言的话先是让林晓浑身一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从脚底蹿起，可紧接着她一双眼眸就露出了愤怒！
顾言，你还是不是人呀！她都被调离外科急诊了，还要跟你道谢？
顾言看着她傻了吧唧的模样，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就走，只怕多留片刻，心里就会后悔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
顾言前脚才走，林晓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值班室，一转身却碰到了季磊。
“晓晓，你哭了？”
季磊拿着报告，正要送去肿外的孙主任那里，经过走廊的时候，望着眼睛有些红肿的林晓，停下了脚步。
林晓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修长身形，正是脸上满是笑意的季磊。他的手里夹着文件夹，白大褂上夹着几管书写病历的钢笔，整个人突然多了几分书生气。
林晓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笑了笑：“没，没什么大事。”
季磊挨着她坐了下来，忽然伸出温暖的手，拍了拍她的头：“晓晓，受了委屈就要大声哭出来呀，哭出来就会好了。”
感受头顶掌心的余温，林晓的脸一红，偷偷看了眼身旁衣冠楚楚的季磊，只瞧穿着白大褂的他，英俊的轮廓分明，反倒衬托出几分清俊的气质出来。
她一瞬间有那么几分失神。
而走廊的拐角处，顾言手里握着两瓶在微波炉里热好的咖啡，望着走廊长椅上有说有笑的林晓跟季磊，眉头皱成了川字，转身就将咖啡丢进了垃圾桶里。
季磊将手机调成了震动：“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这一次呢，我就免费当你的知心好哥哥吧，说吧，你有什么委屈？”
林晓有些害羞：“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中心静脉导管植入的手术没有做好。”
季磊沉思了片刻：“晓晓，其实以你的学历，被调去医大四的外科急诊，不是正好，在那里你可以发挥你的专长，实现你的梦想，你不是说过嘛，你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你完全没有必要答应顾言，来肿瘤科，这里是抗癌一线，你要承受的压力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林晓歪着头想了想：“当时我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听到了自己能不离开仁和，就答应了下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晓的眼神有些闪躲，其实她内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想法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留在仁和，可以离季磊更近一些。
季磊笑了笑：“好吧，但愿你能一直坚持自己的初心。”
“季师兄，你为什么当初选择去了胸外？”
“我？”季磊自嘲的笑了，“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最初的梦想，可最后面对现实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梦想，在我的父亲面前，也就那么脆弱不堪，我甚至没有勇气反驳我的父亲，在他眼里，我的梦想，就好像气球，拿针一戳，就破碎的五彩缤纷。”
“季师兄的梦想是？”林晓从来没想到，学历高，家庭背景好的季磊，阳光温暖的一面下，居然也深深藏着不为人知的懦弱一面。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季磊又突然笑了起来，“我大学的时候呀，梦想就是以后毕业了，开一家自己的书屋，当一名作家，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坚持作家的梦想。可在父亲看来，我这个梦想就是不务正业。”
“没想到季师兄的梦想还挺文艺的。”林晓低着头，“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不管是急诊科还是肿瘤科。”
季磊指着墙上专家里的那些医生照片：“其实我刚开始实习的时候，与我同期的那些同学们，或多或少，他们心里都抱着救死扶伤，或者在医学界里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梦想与抱负，可从业这几年，我发现他们越少提及自己当初的抱负了，现实将他们当初锋利的棱角磨平了，更多的是他们眼中多了那层纠葛难缠的医患关系，但还是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初心，谁都可以倒下，唯独他没有倒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再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那个他，依旧在抗癌一线上救死扶伤，做着医生该做的事情。”
“这个人是季师兄的同学？也在抗癌一线嘛？”林晓十分好奇季磊口中说的这个人是谁。
季磊看着好奇的林晓，忍俊不禁：“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林晓吃了一惊，她认识的人里面不是游戏狂盛宏就是吃货肖淼淼，她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牛的一个人。
“是顾言。”季磊望着墙上专家栏里，最上面金字塔顶端的照片，那个最为年轻，带着金丝框眼镜雅人深致的年轻医生。
“顾言！”林晓彻底震惊了，“就顾言那个冰坨子？”
季磊没有说话，忽然扭过头去，似乎察觉到了肿外走廊外的气氛有些不对，过了不到片刻，走廊外果然便响起了紧急的脚步声。
尽头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肿外的大批主任、副主任医师还有十多个实习医跟实习助手，拖着很长的队伍向着楼上跑去，顾言的身影也在其中。
林晓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怕是是出了大事，她顾不得跟季磊说再见，急忙跟在大批人群身后，从楼梯间往上跑。
等林晓通过空中横着的廊梯跑向病房c区的时，2号病房前已经汇聚了大批医生。
副院长王彬，神色复杂的看着众人，脸上满是无奈，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病房里就传出一声哀嚎，嘶哑嗓子的痛哭声让人揪心，痛彻心扉。
顾言推开人群，走了进去。林晓跟在后面，从门外往里看，只瞧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形如枯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的儿子抱着父亲的肩膀，浑身都在颤抖。
房间里面点满了蜡烛，十多位穿着小学生校服的孩子，站成了一排，手牵着唱着国歌。只是他们此刻的声音，很是悲伤。泪水划过了她们天真灿烂的脸庞。
而在房间里，一台便携式的投影仪正在播放着。
画面正是今天早上，北京天安门广场的升旗仪式。
林晓只瞧画面反复播放，鲜艳的五星红旗被高高扬起，伴随着《义勇军进行曲》无声的声音，缓缓升起。
而那十多位孩子温暖的歌声，填补了这个空白。
林晓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记得这个病人，王彬副院长的病人老魏。那个一辈子都没有看过天安门升旗的乡村支教教师。
那这些孩子是……
小师弟魏琛拉了拉林晓的袖子：“师姐，老魏走了。”
一位肿外的副主任医师深吸口气：“老魏是王彬王院长亲自接诊的，以前在大凉山支教，后来去了河北一所希望小学，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天安门看一次升旗，可惜下半身已经瘫痪了，走都走不了，不过最后这个愿望也算实现了，多亏了顾教授，让在北京的朋友现场来了一次升旗直播录像，而老魏生前一直资助的孩子们也来了，老魏没带遗憾，是笑着走的。”
林晓瞧着安详的靠在儿子肩膀上的那个老人，是笑着离开人世间的。
老魏，去了天堂以后，那里便没有苦痛了。
所有病房门口的医生们，冲着烛光中的老魏，鞠了一躬。
顾言走出病房，看着聚集在门口的医生们，深吸口气，面不改色：“准备出具死亡证明，联系一下院办，把老魏没用完的费用结一下。”
王彬顶着花白的头发，坐在走廊长椅，摘掉了老花镜，看上去颇为憔悴。虽然这不是在他手里的第一位去世的患者，但每一次他还是无法保持一颗平静的心。
当初接手老魏时，情况已经很糟糕，看着老魏离开，王彬才深切感受到，无论人类现在拥有多么发达的科技与医疗手段，在癌症面前依旧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人类要彻底战胜癌症，的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老魏的儿子走出病房，握住了顾言的手。
“顾教授，谢谢你了”他说，“父亲让我告诉你，天安门的升旗……真美。”
林晓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话，差点嚎啕大哭。
2018年5月22号，凌晨一点零八分。
老魏是她在肿外，送走的第一个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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