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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6楼是一个划分不太明显的区域，这个楼层归血液内科使用，而血液疾病里单独划分出来的apl（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患者也被划分在b区的病房里。
副院长王彬带着三十多名主治跟副主任医师浩浩荡荡的进行查房工作。林晓所在的team站在实习医的人群最后。她望着前面一排排白大褂的人影，踮起脚尖向着病房里望去，只瞧里面是一群特殊的光头患者。
韩文君一边听着副院长王彬跟每名患者的主治对话，一边记笔记：“这个病房是仁和里比较特殊的，病人患的都是apl（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林晓眼睛里露出丝惊讶：“就是基因测序被发明之后，才发现的那种十分罕见的白血病嘛？”
魏琛点了点头：“apl（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这种白血病很怪，它是由pmlrara两个独立的蛋白突变引起的，可是这两种蛋白一个在15号染色体上，一个在17号染色体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这两种蛋白这辈子都不会遇见，而且这两个蛋白本身都不是致癌的，但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么发生了，有的人身体里15号跟17号染色体会出现断裂，然后重新进行组合，形成一个新的染色体，在这个过程中，pml跟rara两个蛋白就会意外的结合，一旦这两个蛋白集合在一起，就变成了非常强的致癌基因！”
林晓听了个大概：“哦，这种我明白，就好像金庸的武侠小说里，两种花本来是无毒的，但是放在一起就会产生剧毒。”
韩文君一笑：“对，就是这个道理！”
魏琛扶了扶眼镜：“比较有意思的是治疗apl的靶向药居然会是砒霜。”
“砒霜？”林晓这次惊讶了。
韩文君：“或许我们中国人喜欢称呼它叫砒霜，国际上它的主要化学成分是三氧化二坤，近年来通过大规模的临床试验发现，三氧化二坤和全反式维甲酸联合治疗apl，要比标准的化疗加全反式维甲酸更好，让人欣慰的是，患者两年的生存率高达99%，可以说是中国传统中医对现代医学的几大贡献之一。”
魏琛也表示认同：“如果算起来，早在中国古代民间就有砒霜+蟾酥+轻粉治疗癌症的记载，砒霜应该算是人类使用的第一个抗癌靶向药物，也算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馈赠。其实砒霜和青蒿素一样，都是从中医传统的中药里发现的，全世界应该感谢中医文献里记载了这种药方。”
查房一直到下午一点半才结束，等林晓赶到门诊大楼的时候，顾言已经要结束今天的问诊了。
菱白色的诊室里，顾言坐在电脑前，患者的x光片被他放在了读图器上。
林晓瞧了一眼患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面容憔悴，精神不振。
陪她来的儿子显得十分忐忑不安：“医……医生，我母亲患的真的是肺癌嘛？”
林晓发现，当儿子口中说出“肺癌”两个字的时候，那位母亲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
顾言拿起化验单，扶正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用淡漠的口吻说道：“从片子上看，您母亲肺部原发的旧病灶目前很稳定，血沉值每小时18毫米，也在正常范围内，痰液检查结果是阴性，这次应该不是肺炎，当然更不会是肺癌了，从目前的症状上看，只是急性支气管炎。”
“急性支气管炎？”
话说出口，母子两个人都愣住了。
年轻的儿子瞧着顾言比自己更为年轻的模样，心里有些不靠谱，急忙拿出了在县城医院拍的片子跟诊断：“医生，你再给仔细瞧瞧，我们在家那边的县城医院看，怀疑是肺癌，所以我们才来上海的。”
顾言挑了一下眉头：“你母亲以前患过肺结核，肺部的空洞状阴影还在，所以县城医院才会怀疑是肺癌，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母亲只是急性支气管炎而已，如果你担心你母亲的肺结核复发的话，我可以再给你开点inh（异烟肼、肺结核特效药的一种)。”
林晓看着这位儿子眼里的怀疑，又看了一眼顾言沉默的模样。这种因为年轻不被患者信任的事情，发生在顾言身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笑着给患者的片子重新装了起来：“你们要相信我们顾主任，他的医疗水平，可以是在仁和排得进前三的。”
听医生说自己不是肺癌，那位母亲的脸上立马轻松起来，感谢着医生：“谢谢医生了，我这几天心里慌的很，这下终于可以踏实下来了。”
年轻的儿子再三确认自己母亲肺部的空洞阴影只是肺结核，又得到了林晓的保证，这才扭捏的扶着自己的母亲离开诊室。
顾言瞧着人离开，伸手关掉了亮着的读图器，望着含笑的林晓，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开心？”
林晓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我们的顾大教授也有被人怀疑的时候。”
瞧着墙上挂着的表已经下午两点钟，顾言收拾好东西：“今天晚上八点有手术，你不用等我了，回家去陪叔叔阿姨吧。”
一想到回到家就要被林教导主任逼着学做饭，林晓顿时头都大了，急忙摆手：“不用，哪有带教老师值班，实习生自己跑回家的道理。”
“好吧，”顾言唇角微微翘起，林晓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那现在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林晓双手抱拳，可怜兮兮的望着顾言：“我想吃猪脚饭。”
“不行。”顾言面无表情沿着走廊的大理石地面径直向前走去。
“那吃火锅吧！”
顾言脚步一顿：“吃饺子吧，方便。”
“我不，我就要吃火锅！”
“饺子！”
“火锅！”
“饺子！”
“火锅！”
顾言走了两步，见人没有跟上来，一扭头只瞧林晓停在了护士台那，跟几名同期的实习医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会儿去吃烤肉。
同期的几个实习医都对林晓有好感，纷纷表示愿意请客。
林晓才要答应下来，谁料顾言突然走过来揪起了她的耳朵。
那些小实习医们都害怕平日里冷冰冰的顾教授，纷纷作鸟兽散。
林晓嘴里喊着疼，瞧着人都跑了，怒视顾言：“你赔我的烤肉。”
顾言抿了抿嘴：“林晓，我要是不看紧点，你这个小馋猫就要被人家几块肉给叼走了！”
林晓很生气。
顾言低下眉眼，叹了口气：“走吧，吃火锅去吧。”
林晓仿佛自己幻听了：“吃火锅？”
“嗯，”顾言轻轻应了声，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面走。
林晓开心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真的吃火锅？”
“对，吃火锅！”
“太好了！我要吃肉丸子！”
瞧着她开心的模样，顾言如同浓墨一样的眼底被柔化，忍不住轻笑起来。真是个小馋鬼。
…………
晚上八点，肿外的那台达芬奇机器人联合腹腔镜下的肝胆切除术结束后。
换衣室里，顾言才脱下手术衣换上白大褂，松阳就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过来。
“教授，不好了，林晓在急诊跟病人家属争吵起来了。”
话没说完，顾言顾不得系白大褂的扣子，大步流星的朝着外科急诊走去。
电梯里，松阳瞧着顾言冷若冰霜的面孔，心里很忐忑：“教授你别生气，事情不怪林晓的。”
顾言瞧着电梯一层层下降的层数，心里很着急，头一次觉得仁和的电梯居然这么慢。
随着“啪”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大片的灯光透了进来。
外科急诊已经乱成一团，数名医生跟护士围堵着，急诊的实习医盛宏拉着林晓在一旁。
人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喝得酩酊大醉，手里还拎着空着的啤酒瓶威胁四周的医护人员。而在人群里，一张从救护车上推下来的推车被搁着在一旁，推车上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脸色惨白的躺在上面，他的腹腔被贴着白色的刀口贴（类似医用邦迪的不干胶贴），此刻因为刀口渗出的鲜血已经被染红。
顾言径直向前走去，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医护人员们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急诊外科负责值班的主治医师急忙说道：“十五分钟前从县城的下级医院送来的患者，25岁，主诉是长时间的剧烈腹痛，下级医院按照急性阑尾炎执行的阑尾切除术，可在术中才发现患者的小肠全段坏死，呈现紫黑色，探查原因发现患者的肠系膜中间生长了高度的恶性肿瘤，术中伴随患者开腹诱发了腹腔脓性出液，情况十分危险，下级医院做不了这个手术，给转到最近的仁和这里。”
顾言瞧着喝得酩酊大醉，靠在护士台才能站立的中年醉汉，轻声问道：“这位是患者的家属？”
主治医师点了点头：“是患者的父亲，不同意做手术。”
顾言望着那位醉汉，径直说道：“您儿子现在情况很危险，必须立马手术！”
中年醉汉握着手里的啤酒瓶，冲着顾言恶狠狠说道：“别吓唬老子，老子没钱做这个什么狗屁的手术。”
主治医师为难的说道：“确实没钱，在下级医院的手术钱都是那边先垫付的。”
林晓挣脱了盛宏的手，挤了进来：“没钱也给让你儿子做手术呀，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顾言瞪了一眼林晓，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冲着120救护车随行的人员说道：“患者家属拒绝救治，把患者拉走吧。”
林晓一愣，一把抓住了顾言的手：“拉走？他会死的！”
顾言皱了皱眉头：“这种情况，就算你把患者收进来，家属不签手术同意书，你能做手术？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收起你的恻隐之心来，这样会害了你自己的！”
“可是……”林晓有瞬间的犹豫，“他真的会死的，下级医院那边是发现了肿瘤直接关腹把人送来的，拖不了太久，必须立刻手术。”
顾言没有办法，扭头望着死死护着推车的中年醉汉：“你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吧，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你儿子会死的。”
中年醉汉仰着头：“老子没钱！”
听着这话，四周所有人都面露怒容，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冷漠无情的父亲。
随行来的救护车人员小声说道：“不是亲生父亲，是继父。”
外科急诊五十岁的刘副主任匆匆的从医院外走进来，他看了眼现场的情况，望向了年轻的顾言：“顾教授的处理办法符合规定，就这么办吧，把人拉走，这位患者的家属拒绝我们的收治。”
话音刚落下，人群里不知道从哪挤出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哭的梨花带雨，满手是血的抓着推车上昏迷的少年喊着“哥哥”。
她给中年醉汉猛地跪了下来，不断的磕头，边哭边哀嚎起来：“求求你了爸爸，求求你救救哥哥吧，求求你了！”
中年醉汉“啪”的给了小女孩一巴掌：“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才是你亲老子！”
六岁孩子的左脸里面红肿起来，充满童真的漆黑眼眶里满是恐惧，此刻被眼泪模糊的双眼里满是无助。她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可怕，她望着四周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哥哥姐姐们，哭声哽咽，一直哀求他们救救她的哥哥。
人群里年轻的护士都不忍再看，纷纷别过头去。
林晓死死抓住了顾言的手。
顾言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此刻如同握着一块玄冰。
林晓眼眶里悬着的那滴眼，不知何时啪嗒的落在了顾言的手背上。那种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砸落进了顾言的心里。
他望向了肿外的主治医师松阳，嗓音低沉。
“五分钟后把患者接到8号手术室，通知肿外跟麻醉开始准备手术！”
松阳一天立刻有些犹豫。
顾言环顾四周一动不动的医护，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这个患者，我顾言收了！”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分散，松阳开始按部就班安排手术工作。
急诊外科的刘副主任在一旁听急了，急忙劝道：“小顾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个病人这种情况，属于高危患者，手术费用起码十万以上，费用谁来承担？家庭情况这么复杂，如果人死了，这个人的继父怕是能一口咬死你，不但要讹你钱，还会告你，到时候你名誉受损，估计医生前途也毁了。这种事情，老刘我在外科急诊见多了！”
顾言沉默了半晌：“我都知道，可是刘主任……身为医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刘副主任急的蹦脚：“还可是什么！我跟你说，手术台上谁都可以死，唯独这种人不能死！因为他们除了这条命以外，一无所有了啊小顾！我们做医生的不能有半点的恻隐之心！最后很可能会害了你自己的，你知道嘛？”
此时医护人员要去推车，中年醉汉却死活不肯，随着玻璃瓶子突然被破裂的声音，四周发出一声尖叫。
只瞧一位年轻的护士被中年醉汉敲碎的酒瓶划破了手臂，鲜血直流。
醉汉指着四周，大声叫嚣：“今天我看看你们谁敢动一个试试！”
刘副主任更是气得说不出来话：“这……这简直就是无赖嘛！”
顾言径直走了过去，一手握住了推车，猛地一拽，把便推车从醉汉的手里挣脱出来，交由医护人员推向电梯。
醉汉被突然抽出的推车碰到在地。
顾言看也没看一眼，转身就朝着电梯方向走去。
谁知醉汉眼里却露出丝狰狞，他举着手里碎了一半的酒瓶，就朝着顾言的身后捅去：“老子弄死你咧！”
林晓正拉着六岁的小女孩站在一旁，转身就看见了醉汉捅去顾言的身影。她顾不得其他，一把便推开了顾言，挡在了他的身后。
散发着刺眼的灯光下，只瞧墨绿色的断裂玻璃从林晓的脖颈一划而过，刹那间，鲜血四溅。参差不齐的玻璃划破了她的颈部动脉，鲜血如同流水一般涌出，瞬间就染红了林晓的白大褂。
紧接着“砰”的一声，她整个人跌倒在了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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