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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站在隔着玻璃的恢复室外，整个人藏身在黑暗里，有些颓然的透过玻璃望着病房里面。他沉默的皱着眉头，立在那里久久未动。
外科的小护士们在护士台后面都打起了精神，顾言的到来，让她们睡意全无。相比往常的顾教授，今日的顾言，所有人都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点着灯的恢复室里，林晓脸色苍白如纸的昏睡在病床上。她散着凌乱的头发，身上的白大褂被医护人员脱下了叠好放在了恢复室的外面，上面殷红的鲜血已经干涸凝固呈现了暗色。
大量的失血让她陷入了极度的空虚，三个小时连续输送了近1000cc的血量。
她的脖侧贴着隐隐透着血迹的刀口贴，四周已经严重的红肿起来。
顾言按开了通往恢复室的电动门，在林晓的床边坐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死死的抓住了林晓软弱冰冷的手，将她冰凉的手心捂在自己滚烫的掌心内。
睡梦中，林晓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在梦里，她一个人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天空如同漏个大洞，下着漫无边际的大雨。她撑着黑色的雨伞，看着空无一人的霞飞路，心里很是害怕。
她叫着顾言的名字，茫然着在大雨里寻找他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是人间还是天堂，抑或已经来到了地狱。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止不住的流眼泪。
眼前接连浮现了林教导主任还有林爸爸的身影，紧接着全是顾言的影子。可一想到再也看不见这些人了，她的内心就悲伤的想要大声哭泣。
原来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居然是这样的寂寞。
她突然想起了在那个深夜里，没有挨到天亮就走了的邹政。
他在人间最后感受的温度，是齐主任那双温暖的手掌。
而自己呢？
她最后的那一眼，停留在了顾言慌乱苍白的脸上。
林晓心想，这辈子死在自己心爱的男人的怀抱里，这算不算是小说里女主人公凄美的结局？
上海的雨越下越大，忽然，一股钻心的疼痛快速蔓延过她全身，那种如同长针刺进你心脏中的感觉，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余光中，菱白色的灯光打在了她的目光上，过了几秒钟，才慢慢适应。紧接着脖子上传来的剧痛，让她沙哑的嗓子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温热感，微微扭过头去，只瞧灯光下，顾言枕在她的手上睡着，他眼角的睫毛却湿了，打透了白色的床单，湿润了一大片。
他哭了，在她睡着的时候。
林晓近距离的望着顾言温和的睡颜，居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他一定是吓坏了吧？毕竟来到仁和肿瘤外科这么久，见惯了这么多的生死离别，与各种各样的癌症战斗，与他在手术台上争分夺秒的抢救那些在死亡一线上挣扎的患者时，都没有见过他哭泣的模样。
林晓一度以为，顾言是坚强的，要么就是他与生俱来没有泪腺这个器官。
可现在，他居然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
林晓被他压在嘴边的手有些麻痹，她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死死的攥住。
忽然，顾言睁开了眼睛，他望着醒来了的林晓，瞧着她嘴边挂着熟悉的苦笑，突然沉默了。
林晓望着他沉默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开玩笑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这个样子看得我心里蛮害怕的。”
林晓朝着顾言俏皮的眨着眼睛，顾言怔怔的望着林晓，眼泪无声无息的，忽然从他眼角掉落了下来。
“你，你真的哭了？”林晓有些惊慌失措。
顾言像极了她那个八岁的外甥受了委屈的模样，她见不得人哭。
“没……没事，”顾言慌张的擦去眼泪，“可能是眼睛里进东西了。”
进东西了？
林晓瞧着无菌的恢复室，这里也能进东西？
“对不起。”
忽然，顾言的话，让她一怔。
她忙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对不起我，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呀？”
顾言没有解释，他站起身，将白大褂口袋里掉落的钢笔重新别好，匆匆的留下了一句“我还有台手术，晚些来看你”的话，就独自出去了。
林晓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熟悉温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走廊里。
外科的小护士进来为她换药。
她瞧着已经醒了的林晓，笑着说道：“昨天的林医生可真勇敢。”
林晓颇为不好意思：“没有啦，当时我也没有多想。”
小护士神秘说道：“你都不知道，昨天下了手术台，顾教授在外面的花园里吹了半夜的冷风，今天清洁阿姨还抱怨，平日里不抽烟的顾教授，昨天居然抽了一地的烟头。”
“顾言他抽烟了？”林晓有些惊讶。
她记得顾言是烟酒都从来不沾的。
可感受到掌心尚存的余温，林晓忽然心里有些隐隐的作痛。
他昨天一夜，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小护士接着说道：“你都不知道，当时顾教授把你抱进手术室，手抖的都拿不住缝合针，肿外那边送来的患者又要他赶紧上台，当时那个场景，吓得人惊心动魄，林医生这边血都止不住的流……可那边居然还要他上台手术……”
当林晓听说顾言抛下自己，叫季磊帮忙缝合，反而孤身一人前往肿外的手术室时，心里不但没有失落，反而是想哭。
她知道当时顾言下这个决定，心里是做出了多大的勇气，能撇下自己心爱的人，去选择救一个陌生人，逆行，往往需要的勇气要大于直接面对死亡。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抉择的艰难，才更加懂得他内心深处的煎熬。
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了，往后余生的岁月里，顾言必将在心里揣着刀子，过活在无尽的自责中。
可这样的事情，林晓在肿外与仁和的医院里已经司空见惯了。
心外的陶主任在一台紧急心脏搭桥手术中，被告知自己的父亲在楼下的抢救室里去世，那么坚强的陶主任，只来得及匆匆下楼看一眼自己去世的父亲，便继续回到手术台继续手术。
可听说那天夜里，陶主任的休息室里传来了悲恸的嚎啕大哭。
他抱着自己的妻子，产科的刘主任，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哭着说，自己是孤儿了，再也没有爸了。
急诊外科的98后小护士刘娜，在支援非洲埃博拉疫情的途中，告知自己的父亲因为脑出血离世，可下了飞机，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女孩，根本来不及悲伤，便穿上了白大褂，跟着师兄师姐们，踏上了去往抗疫一线的汽车。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所谓的什么微风不燥，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帮我们抵挡住了世界外面的狂暴风雨而已。
当你看到战乱中痛失母亲的孩子，你会感慨战争的无情，却不知道，自己身处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这份安宁，是多少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在寒风暴雨中默默坚守而换来的。
…………
肿外的icu重症监护室里。
齐鸣与肠胃外科等相关科室的专家集中在病床前会诊。
顾言换上了无菌服走了进来。
齐鸣看了他一眼，说道：“手术开口后，伤口开裂，有黄色恶臭液体渗出，只能先上负压引流器持续引流，如果三天内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小肠移植体，他活不过这个星期，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顾言望向了病床上插着引流管的年轻男孩，这个素未蒙面的少年死死闭着双眼，呼吸仪器的氧气罩下，只有微弱的喘息。
他拿起了护理记录单上最新的医嘱，上面密密麻麻填满了一堆的处方，这张25岁的年轻脸庞，还有他前途未卜的命运，都在这一张医嘱单上。
顾言对着李护士长说道：“患者要输液的种类太多了，一会儿让护士给加个输液泵，按照医嘱严格控制输液速度，不能有丝毫的误差。”
齐鸣加了一嘴：“一个怕是不够，先上两个吧，费用还是院办这边先垫付。”
李护士长为难的看了一眼现场的各位主任们：“院办李主任那边催了，到现在为止加上手术费用还有药物治疗的费用，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齐鸣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跟李主任说，就说我允许的，费用的问题等患者度过危险期之后再说。”
顾言跟肠胃外科的柳教授商讨了小肠移植的确定方案后，齐鸣便带着众人往出走。可刚出icu，一个年轻的女孩便拦在了众人面前。
顾言瞧着女孩身旁那个八岁的小女孩，正是那天在外科急诊给父亲下跪哀求众人的妹妹。
而拦住众人的女孩虽然强自让自己镇静下来，可依旧能看得出她此时此刻的慌张与无助。
“医生，我是刘云鹏的未婚妻。”
刘云鹏这个名字让顾言一愣，他扭头望向了icu病房里昏迷的男孩。
齐鸣点了点头：“患者的家属是吧，来，我们去办公室详细聊一聊吧。”
齐鸣的办公室里。
当女孩听说小肠移植的费用要接近五十万的时候，沉默了片刻，咬牙说道：“我们做这个手术，钱我一周内会筹备齐全的。”
顾言惊讶的抬头望着面前显得文静的小姑娘，不知道一周的时间，她要如何去筹备这五十万的手术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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