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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这座南方城市终于顺用北部寒潮的号召,进入了或短暂或漫长的冬季。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原本套个卫衣就能出门的舒适天气,被一场冬雨犹如丧家之犬般驱逐出境,萧肃的冷风刮得人措手不及。
马路上的行人恨不得将整个头都缩进高领毛衣里,个个步履匆匆,生怕多沾染上一丝寒气。
这天是周四,立冬。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艾枷没有随大溜往食堂狂奔,而是攥着一张请假条拐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身体不舒服吗?”班主任周鸿鸣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抬起头问她,表情看不出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艾枷点了点头。
周鸿鸣盯着她的脸看了3秒,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然而艾枷的表情却丝毫不见心虚。
他选择了妥协,一边签字一边叮嘱道:“平时要多注意,你们马上就要进入高三了,学习任务重,请假一节课就能落下别人好远,你是我们班难得的好苗子,不能因为自身身体原因过度耽误学习。”
高二已经快过去一半,每一个班主任对学生请假这件事都能表现出十分的吝啬。
艾枷还是点头。
周鸿鸣叹了一口气,把签好字的请假条递给了她。
艾枷接过,终于开了口:“谢谢老师。”
嗓子异常沙哑,短短的四个字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撕扯出来。
周鸿鸣一听,脸上不太好看的神情松动了七八分,最终还是不忍心,又叮嘱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吃点药,最好看看医生吊瓶水,明天准时来上课。”
艾枷点头,又道了一次谢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办公室。
“周老师,你们班这学生嗓子都哑成这样了,怎么才跟你请假?”艾枷走后,办公室的另一个女老师忍不住问。
周鸿鸣拿起桌上的保温杯,一边轻轻吹瓶口一边回道:“这孩子,平时闷不吭声的,谁知道……也是我的疏忽,都没注意她病成那样了。”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喝茶的心思也淡了,将保温杯放回桌上:“我们普通班,也没几个指望,这孩子家境不怎么好,只希望她……”
他没再说下去,女老师也心照不宣的没再追问,办公室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艾枷回到教室,从课桌里掏出今天要交的作业,轻轻放在了自己所在组第一排同学的桌上,然后才简单收拾了一下书包往外走。
出文科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半暗了,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片雾气里,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真切,四周偶尔有三三两两从食堂吃完饭回教室的学生。
她抬手,将身后露在冬季校服背后的卫衣帽子罩在了头上,用来抵御空气里弥漫的水汽。
快到门卫室的时候,大门口忽然打过来一道强光,艾枷条件反射地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辆客运大巴缓缓驶进校园,在不远处熄火停了下来,给有些空旷的小广场带来了一阵短暂的热闹。
艾枷放下遮光的手,回头看清了车身上的大字。
“江城一中客运专用”。
她知道这辆车,常常用来接送学校去参加各种竞赛的学生。
想到这里,她忽然僵在了原地,眼睛盯着车,浑然忘了自己是个要出校门的人。
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陆续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从车里出来,冷不防撞上了外面的冷空气,冻得立刻缩了缩脖子,勒紧了衣领往各自的教室跑。
程锦司是那群人里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好像刚在车上睡了一觉,整个人透着一股刚醒的颓气。不长不短的头发有些凌乱,校服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全然不忌惮这四五度的气温。脚落到地面的同时,他扬手将双肩包一根肩带挂在了自己左肩上,闲庭散步似的往理科楼走。
艾枷的目光流连在他的后脑勺上。
大概是因为靠在座位上睡觉的缘故,那里有一缕头发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在他头上偷偷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与它主人不太搭调的俏皮。
大巴停的位置离教学楼并不远,程锦司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里。
艾枷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她动了动胳膊,低头看到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请假条,松了一口不知名的气。
她有些僵硬的走到窗口,在门卫带着十二分警惕和考量的眼神中将假条递了进去。
门卫接过,看了一眼,又不放心似的拿起桌上的座机给班主任打了一通电话确认,最后才微微打开一点闸门,放她出去。
艾枷往外走了几步后又忽然回头,看了眼她刚才站着的位置,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异常厉害。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右手盖住了自己的心脏,对着虚空吐了好大一口气才步履缓慢地往公交站走。
这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
艾枷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好七点,她没有直接回家,更没有去药店买药或者看医生,而是拐进一条小巷子,进了一家小超市。
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坐在柜台里面仰头盯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熟悉的新闻联播的开头旋律。
看到她,老板招呼了一声,让她需要什么自己拿。
艾枷点点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面粉所在的位置,扯了个旁边的塑料袋,装到了自己满意的分量。紧接着又绕到了鲜肉区,拿塑料袋框走了案板上最后一块被别人挑剩下的猪肉。
结账的时候,老板一看到她这副阵仗笑了笑,问:“回家包饺子吗?今天没课?”
艾枷嘴角含着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板将面粉过了称,却没有称猪肉,而是说:“面粉5块钱,猪肉是别人挑剩下的,最后一点点了,反正我也卖不出去了,就送你吧。”
艾枷连忙摆手,着急地掏出钱,老板推了推她要塞钱的手,从她攥着的一堆零钱中抽出了一张5块,将面粉和肉递给她,然后怎么也不肯再收了。
艾枷拗不过,只好出声道谢。
“你这嗓子怎么了?”她声音实在沙哑的厉害,老板一听,连忙关切地问:“感冒了?买药了吗?”
艾枷想了想,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待会儿记得买了药再回家。”老板叮嘱道。
她点头,又道了一次谢,这才拿着东西离开。
刚走了一段距离,老板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记得买药啊!”
她回头,笑着冲老板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不会忘记。
艾枷拎着东西出了巷子拐进一个有些破旧的老式小区。一路上不停地有各家各户晚饭的香味闯进鼻子里,引得还没吃饭的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黢黑,父母显然还没有回家。她开了灯,换上拖鞋,将买回来的东西提到厨房放好,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早上父母匆忙出门后留下的残局。
许红梅回来的时候,艾枷刚把包好的饺子丢进滚烫的锅里,她听到动静连忙出去迎,母女两个在厨房门口撞了了正着。
许红梅看到她,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学校今天没有晚自习吗?”
她笑了笑,用手语比划了一个“请假了”。
“你爸又不在,你老比划这个做什么?”许红梅笑了笑,伸手把她身上的围裙摘了套在自己身上进了厨房,看到正在锅里翻滚的饺子,拿起筷子搅了搅,又问她:“怎么包饺子了?不是为了给我和你爸包饺子专门请假回来的吧?”
艾枷跟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又用手语比划:“今儿立冬。”
“那也不成!”许红梅盖上盖子,严厉道:“你现在高二了,学习任务重的很,我跟你爸都多大人了,还用得着你操心?”
艾枷低着头,想了想,指着外头客厅桌子上前两天超市打折买回来的白面馒头,出声道:“我要不回来,你跟我爸今晚又得啃那俩馒头过。”
许红梅语塞了一下:“馒头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填饱肚子!”
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把艾枷给拉到跟前,问:“你声音怎么回事?怎么哑成这样了?”
艾枷低下头,不出声了。
“你这孩子,妈问你话呢!”
“什么时候感冒的?嗯?”
面对许红梅地追问,艾枷只能坦诚:“没事,就嗓子发炎了。”
“怎么就发炎了?”许红梅急了,“我说呢,你这两天怎么老是给我打手语,这是不打算跟我们说了?走,我带你上医院!”
说着就准备摘围裙要出门。
艾枷也急了,拉住许红梅的手,企图阻止她:“妈,我真没事!”
“不行!”许红梅坚决反对,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出所料地滚烫,她轻声哄道:“都这样了还扛什么扛?听话,咱家不缺这点钱。”
“妈,我真没事,吃点上次剩下的感冒药就好了。”艾枷喉咙痛得厉害,说完这句话都十分吃力,但她又不想费钱上医院,总想自己撑过去,结果还是被许红梅给发现了,此刻懊恼得不行。
“那怎么行!赶紧穿鞋,我们去医院。”许红梅已经在门口了,催促她道。
艾枷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动。
她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她这要是上一趟医院,意味着她爸妈又得吃好久的馒头,她眼睛死盯着桌上放着的馒头,都冷硬了。
母女俩就这样僵持着。
艾东明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在墙角放下手里抱着的一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废旧纸箱子,看了眼自己老婆,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闺女,犹豫着打手语:“这是怎么了?”
没错,艾东明是个聋哑人。
住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所以对他们一家都比较照顾。
艾枷没出声,许红梅跟他打手语回道:“烧得厉害,不肯去医院。”
艾东明当场脸就黑了,看向艾枷,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了指门的方向。
艾枷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父女俩关系好得不像话,随便一个眼神和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最终一家人还是去了医院。
艾枷坐在医院走廊上打点滴,许红梅坐在她旁边从包里翻出来毛线织毛衣,艾东明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碗热粥。
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买到的,许红梅放下针线接过,一口一口的喂她。
她吃了几口后,推了推碗,想让他们也吃几口,许红梅却说:“等你打完针,我跟你爸回去吃饺子。”
一旁的艾东明似乎也听懂了,猛点头。
艾枷想到厨房那锅已经煮好的饺子,估计现在已经冷透了吧,等回去再煮一遍,肯定糊得不能看了。
真是个糟糕得立冬啊,她想。
但是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父母,她又忽然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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