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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世卿支教的时候,教过这个佟一军,知道他是个性格阴郁又孤僻的孩子,每天躲在角落里,也不跟同学们玩,衣服很破,脏兮兮的,也没有小朋友愿意亲近他。但佟一军很聪明,每回考试都能考到班级第一。
因为这个孩子的沉默聪慧,沈世卿对他印象很深。但佟一军只来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后来就再没来过学校。
本来以沈世卿的性格,即便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学生的存在,他也不会多管闲事。实际上,他来这个村子支教有一段时间,却除了和村支书有来往,跟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他来这里做支教,有躲避伤痛的意思,更多的是未雨绸缪,为以后自己重回演艺圈做公益铺垫。要知道,如今的演艺圈,艺人们最擅场用的洗白方式就是做公益,做慈善,人们最能接受的也是那些默默做慈善的艺人。
那个时候,沈世卿就开始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了。他是带着目的来的,能达到目的即可,自然不会多做其他于己无益的事。
但是,没想到有一天村支书找上了沈世卿,想拜托沈世卿,帮忙去做做佟一军父亲佟阳的工作,让佟一军继续回学校上课。
沈世卿能平静地留在这个村子里,多亏了村支书的帮忙。所以村支书找上他,他也不好推辞,就答应去见见佟阳。
到了佟家,沈世卿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这里实在又破又臭,房子破败的,看起来就不像是能住人的。
强忍住不适,沈世卿见到了佟一军的父亲,佟阳。
在见到佟阳之后,沈世卿才明白,为什么小小年纪的佟一军会养成那样孤僻的性格。
佟阳是个残疾人,从前在外打工受了伤,左胳膊关节以下都被截肢了。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佟一军的母亲跟人跑了,佟阳大受打击,整天在家酗酒打孩子,过得浑浑噩噩的。
佟家的花销全靠佟阳的快七十的奶奶帮人家干点活,领着低保过日子。但是过来年,佟奶奶生了一场病,没办法再帮人做活,家里三口人靠着那点低保很难撑下去,于是佟一军就退了学,小小年纪就接替奶奶的活,帮人干活去了。
佟奶奶拉着沈世卿的手,哭诉了很久,一个劲地说是她去求村支书,想让军军回去上学。但无奈佟阳死活不同意,一提上学的事就打佟一军,连村支书说话都不好使。
没办法,村支书只好又求到沈世卿头上。
沈世卿听完以后,明白事情的症结在佟阳身上。
看到院子中那张躺椅上醉得不知昏天黑地的佟阳,沈世卿眼中写满了冷漠,他径直走到院中盛满水的大缸旁,用放在一旁的瓢舀了一瓢水,在佟奶奶的惊呼和佟一军的漠视下,一瓢水泼到了佟阳脸上。
佟阳被冷水生生泼水,在那个早春时节,愣是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见面前站着一个面目俊秀得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人,佟阳立刻就猜到是那个村子里都好奇但谁都不敢亲近的沈老师。
刚想骂骂咧咧站起来,不想沈世卿又舀了一瓢水泼了过去,佟阳长大的嘴巴就这样被灌进不少冷水,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佟奶奶心疼地不行,想要过来阻拦,不想却被佟一军拉住。佟奶奶看着孙子沉寂的眼神,终是没说什么。
如此折腾,佟阳终于清醒过来。沈世卿面无表情地问他:“醒了吗?要是没醒,我不介意再帮你一次。”
佟阳被水冻得不清,怒目而视,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世卿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来意,佟阳一听又是让佟一军去上学的事,顿时不耐烦了起来,想要骂人。
沈世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冷声道:“你不让佟一军继续上学,无非是怕他将来比你这个残废有出息。连自己的儿子都嫉妒,你这样的心胸,真是可悲。”
沈世卿上来就往佟阳最痛处戳去,登时就把佟阳惹火了,他猛地跳起来,冲过来要打人。奈何他的酒劲还在,晃晃悠悠的,沈世卿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佟阳没站住,栽倒在地上,半晌没动静。
沈世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道:“佟阳,或许你过去并不是这样的人,家庭的变故和身体上的残缺,让你性情大变。你敏感自卑害怕绝望,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
说着,沈世卿蹲下来,看着佟阳无神的双眼,“但是佟阳,我告诉你,你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个时候放弃,实在太懦弱了。”
佟阳终于有了反应,他从地上坐起,血红着眼,看着沈世卿,大声道:“你懂什么!我这样的残废,哪个工地都不会有人要我!挣不了钱,媳妇又跟人跑了,这个家早就没希望了,军军去上学有个屁用!”
沈世卿冷笑一声,“佟阳,佟一军上不上学跟你的自我放弃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你的眼睛里,难道就只看得到工地这一隅之地?”
佟阳不甘心地狡辩道:“别的工作,我这种没学历没出身没背景的人更不可能会要我!”
沈世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佟阳,随后将眼神移开,直视着前方,似在看向一个让他颇为怀念的地方,“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做演员吗?”
佟阳哼了一声,“当然知道,你不会说我可以去当演员吧?太可笑了!”
沈世卿瞟了一眼他,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这样的长相,当然成不了主流演员。”
“但是,”沈世卿话语一顿,佟阳的心也跟着停了一拍,他接着道:“你可以去横城,那里有全华国最大的影视基地,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留在那里当群演。”
“所谓群演,就是需要人在影视剧中当背景板,配合着主演演绎出人生百态。现下影视剧题材那么多,所需要的群演也是各不相同。据我所知,那里有专门招收残疾人当群演的工会,你不如去试一试。”
说完,沈世卿同佟奶奶微微示意了一下,就大步离开了这个脏得让他洁癖快要发作的地方。
反正他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出路也帮佟阳想了,也算是尽心完成村支书的委托。至于以后佟阳会不会振作,会不会让佟一军继续上学,那是他们的事,与他无关。
两天后,佟一军来上学了,并告诉沈世卿,他父亲佟阳早上买票去了横城。
沈世卿不置可否,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又过了半年,沈世卿只跟村支书打了声招呼,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子。
没想到,刚走到村口,佟一军呼哧呼哧跑了过来,追上了他。
沈世卿静静等待着佟一军平复气息,眼神无波无澜。
佟一军涨红着脸,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同沈世卿深深地鞠了个躬,万分郑重地道了声:“谢谢您,沈老师。”
说完,就要跑走。不想,沈世卿拉住了他,紧接着塞给他一张银行卡,那里有他这两年在村子里支教,村支书给发的一点点微薄的工资。
银行卡背后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有密码。这点钱,他看不上,也用不上。本来想在刚才去村支书家时留下,不想村支书死活不要,他才又带了出来。
如今佟一军既然好心来送他,沈世卿索性把银行卡给了他。这笔钱他用不上,对佟一军或许有用。
沈世卿没有给佟一军拒绝的机会,就坐上了村口,村支书安排送他去火车站的拖拉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他待了两年的村子。
关于佟一军和佟阳,甚至于在那个小村子里支教的记忆,在后来的沉浮打拼中,沈世卿逐渐忘却。
之前《演员show》这档节目为了炒话题,瞒着沈世卿重新扒出来了这段过往,这才让沈世卿想起来,那一天,佟一军也去了节目现场。只是他那时根本不记得,行程满满,连那些学生的面都没来得及见,就离开了。
沈世卿本以为,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匆匆离开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没必要再联系,也无需寻找。人情本就淡薄,冷暖都是笑话。
但是,令沈世卿想不到的是,今天佟阳会给他打电话。
佟阳告诉他,那时候他来横城影视基地,确实当了一段时间的群演。但很快他发现进入管理工会比当群演有前途,之后就变了路子,想法设法跟工会里的人搭上线,最后成功进入工会,成了横城所有群演的工会管理人员。
这么多年过去了,佟阳也从一个小小的基层职员,晋升为如今的工会副会长,在横城影视基地有着一定的人脉和关系。
如今佟一军早就被他送进了横城的重点高中,连家中的老母亲都接了过来,一家三口过得不算富足,却也幸福。
这些年他一直感念当年沈世卿对他说得那番话,如果不是沈世卿他不会从那个小村子里走出来,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
所以,当佟阳在网上看到了有关沈世卿的新闻,得知他目前现状特别不好时,他辗转要到沈世卿的联系方式后,第一时间就打过来了电话。
他曾经跟儿子一起关注过沈世卿那档《演员show》的节目,在节目中不止一次听到沈世卿说自己对于演戏的坚持。
基于这一点,佟阳打电话来问沈世卿,要不要来横城影视基地。在这里,他怎么样都能保证,沈世卿有演戏的机会。
沈世卿没有想到,他当初根本没上过心的一件小事,如今竟成了他目前窘困生活的转折点。
听完沈世卿的讲述,白露不由地感慨:“其实我们还是很幸运的,这个时候人家愿意帮你,是你之前种的因。佛语有云,种善因得善果,沈施主如今,正是这个道理。”
说完,还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沈世卿被逗笑了,他喜欢从前那个温柔的白露,更喜欢现在这个可爱古灵精怪的白露。
“露露,你不介意跟我去横城吗?”
沈世卿对横城影视基地一点都不陌生,他过去常年在那里拍戏。只不过那时的他,是众人瞩目的主演。现在他再去,很有可能是受人嘲讽甚至于白眼的跑龙套。
这种落差,沈世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他担心白露,到时候可能会受到他的连累,跟着一起吃苦。
听到沈世卿小心翼翼的问话,白露只觉一阵无语,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不够明显,以至于让沈世卿产生这样的担忧跟怀疑?
最后,白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与此同时,沈世卿的脖子上添了好几个疑似蚊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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