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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倾却暗暗在旁分析了一通:温仪之对这场变乱意义重大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他家手中实权有多大,而是因为他家财力在未郡王族中算是最强,一直以来在百姓当中的口碑也是极好,因为那份声望跟家底,几乎了一众贵族的领头羊。
现今的局势是郡王已经被控制在宫中,朝中大臣一力倒向公子昱这一边,而那些温姓贵族平素多跟他亲密,碍着高贵的皇族身份,谁也拉不下脸面来先投向公子昱这一边,颇有拼死守节的意思。可温均荣此人,向来没有安全感,总是想把权势都揽在自己身上,对贵胄们多有提防,故而他们手中其实都无多少实权。说白了,他们根本没有抵抗顾丞相家族的能力,却还是顾着那份皇家的体面,谁都不愿第一个投向“叛贼”。
在温容发动叛乱之前顾丞相就已经在朝中秘结不少党羽,再加上儿子大将军顾奕清,在政事上可谓独当一面。这些人排除异己的手段也高明,如今颇有些指鹿为马的意思。可温均荣估计有被自己兄弟威胁的阴影,只顾着提防本家人,因着温容表面与顾家决裂的原因,对顾舒平家族十分信任,浑然不知朝中大半已是这些权臣党羽的天下。
所以自飞红尽覆灭,流言一出,到自己被软禁在宫中,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温容其实已经赢了,只是为了将这场胜利做得更加光鲜,他最后需要得到的就是王族中人的声援。若收买臣子们需要的是利益,那么收买他们需要的,便是体面。所以如今温容亲自来襄阳府找温仪之,对外就是以躬身求贤之名,所有贵胄们的目光如今都聚在这里,只要温仪之肯第一个点头,他们也就会纷纷投过来。那么这场变乱,甚至都可以说是平静的,因为操控局面那一方太强,简而言之就一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要流血的就是不愿明哲保身的人罢了,古今皆是如此。
这时候温仪之心神恍惚之下,事情谈不出结果,温容渐渐有点失去耐心了,语气变得生硬,也不再向他讲场面上的话,转而质问似的说了一句:“身为一家之主,你觉得在这时分,还夜里喝得烂醉合适么?”
温仪之跟温容两个是同辈,温容于他算是长兄,这样管教也是应当的。
听了这一句,温仪之勉强回了回神,心里讶异他如何知道昨夜他饮酒,但仍恭顺垂了垂首:“臣弟知错。”
其实温容觉得他做得更不合适的事,是乘着酒意抱了苏倾,只是不能说出口,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站起,说了句“我们改日再议”便带着苏倾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花眠向这边走过来,见了两人,头深深地垂下去问了声好,就步子有些不利索地向屋内走过去了。温容看了几眼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转过脸来却看见苏倾一脸震惊,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
“她、她竟然真的喜欢温仪之!”苏倾原先还觉得自己昨夜想多了,花眠只是为了维护自家小姐才不想让别的女人碰他,没想到昨夜她竟然大胆到趁着温仪之酒后不清醒勾引他,怪不得他今天会是那副模样。
“你怎么知道?”温容摸不着头脑。
“昨天晚上我们走了之后,他们两个……”苏倾一脸惊讶地说道。她眼睛尖,刚才分明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还有她走路不太正常的姿势——用膝盖想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温容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心想这丫头怎么对这种事都说得这么坦然,皱眉说了声:“不许胡说。”
“我没胡说!”苏倾歪了歪头,“她这么迟才过来,而且脖子上有痕迹,还有她走路……”
“够了,”温容止住她的话,觉得有点尴尬,心里想她怎么什么都懂,无奈道:“这个温仪之也真是太不知节制,这时候还此般放纵。”
“肯定是花眠勾引他的,”苏倾撇了撇唇角为温仪之辩解,“虽然喝一点酒确实可能让人情迷意乱,可他醉成那样子,要是不受到故意的刺激,根本不可能有‘性趣’嘛。”
温容这时候是真的觉得窘迫了,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心说都是谁教的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她说这些都一点羞耻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缄口,将目光移到了别处去。
“你不相信?”苏倾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她说的,有点不服气,追着他道,“你想想啊,你以前去青楼的时候……”
“我相信,我相信。”温容赶忙出言阻挡她继续说下去,免得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苏倾想古代人原来真的这么不开放,她说得已经够委婉了!见他还是敷衍的样子,无奈地摊了摊手,说:“不管你信不信,等到花眠被纳为侍妾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温容只是抿着嘴唇以沉默来掩饰尴尬。
过了几天,花眠果不其然被纳为了侍妾。苏倾有些感怀地想,那天晚上温仪之神志不清的,把她都错认了一次,恐怕就算和花眠在床上,脑子里想的也不知道是谁,可花眠这丫头也真是傻,心里明知这一点还要这样糟蹋自己。
转而又想,卑微地爱上一个不可接近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留住他的机会,如果是她,她会怎样选择呢?有些人真的爱得连自己的尊严都没有了。
她想她未必得到了快乐,但也未必是痛苦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对许多事情太痴迷,以至于甚至忘了自己,所以有时明明得不偿失,反而觉得满足。可是这样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这一生,该有多辛苦?
这件事并不被整个温府上下看好。真不屑也好,嫉妒也罢,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她的坏话。但苏倾觉得她虽然可能做错了事,并不至于受这样大的委屈,她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罢了,而且并没有做得多过分,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她根本不妨碍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去安慰她几句,冯云就飞鸽传来了消息,说是在越郡边界找到了李秋痕,可她不肯回来,好不容易强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江城,她却死都不肯再向前,拿自己的剑抵着脖子,说如若再敢让她走,她便自刎。
一干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来信请示。
两人拿到书信,却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看来这个李秋痕是宁愿玉石俱焚,都不愿成全温仪之与陆兮这一次,现下她真有了宁死不从的意思,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苏倾去找温仪之告诉他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她十分期待他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石桌前执笔对着一张白纸。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忽然陷入了沉思,很久没有动过。墨顺着笔毫在纸上洇出一片浓黑,清瘦的白衣男子身后是一树繁花,明艳的颜色更显出他苍白。自从那夜之后,他似乎更加哀愁,那种本隐在眉眼间的忧郁此刻已经张扬地蔓延到了他整张脸,整具身子。现在他站在石桌前,形容憔悴,眼神恍惚,修长的手指执着笔,却迟迟不曾落下,仿佛陷入了极深的迷惘中,动弹不得。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静而转身又回到了温容院子里,怏怏走到他身前恳求:“我想去见见李秋痕,你……能带我去么?”
面对她期待的神情,温容哪有拒绝的办法。
*
踏出温府的那一刻,苏倾实际上也是想自立自强的,毕竟人家两匹上好的马都备好了。但是越往马跟前走,她就越想再用上次的方法无耻地爬上温公子的白马。温容估计也发现了这一点,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挪步,眼睛还一力地往自己方向瞟,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苏倾边走边扭着手腕儿,刚抬头就看见温容在马上一脸了然地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被发现,抿唇想争口气算了,大步走到自己马前想赶紧上去,就听见那边一声:“到我马上来吧。”
“什么?”苏倾有点受宠若惊。
“没什么,”温容故意作势要起步,不紧不慢说了句,“走吧。”
苏倾赶紧跑过去:“你、你说要带我的!”
温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终于伸出手:“听清楚了还问?”
苏倾已经很久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这样好看的笑意,一时间有些恍神,直到上了马还傻傻的,心跳得很快,在痴呆状态下听见身后惯常一句“坐好了?”,却没有回答,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说了一句:“温容,我问你……”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
“问我什么?”温容竟莫名有些紧张与期待。
苏倾回头看着他。两人距离很近,近得呼吸交缠。他照样俊秀的脸上有着不常出现的不自然神情。他看着她的眼神如此真实,却让她忽然没了把话问出口的勇气。
她猛地转过头去:“没、没什么。”
温容愣了愣,终究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面前的人身上停了片刻,开始策马前进,将些微的失望发泄在马背的颠簸上。
一路尘土飞扬,两边景色后退着在眼角融成一片,苏倾有些懊丧地垂下了头。
——温容,我问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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